硝烟味还裹在林啸的战术背心里,他却先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
意识回笼时,最先触碰到的是指尖的温度——有人攥着他的手,拇指一下一下轻蹭他虎口的老茧,像在数秒。
接着是声音,模糊的、重叠的,像隔了层水幕:心率48,血氧92。是欧阳倩的声音,尾音带着点颤,林啸,今天的吊瓶是新批号,我调慢了流速。
他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压着块铅。
记忆碎片开始拼凑:基地崩塌前田果指甲掐进他手腕的疼,曲比阿卓背带勒出的红痕,还有那枚徽章烫在胸口的温度。
十七个实验体砸开锁链的动静突然在耳边炸响,他猛地一抖,监护仪立即发出刺啦刺啦的警报。
别慌,是正常反应。有手掌轻轻覆住他额头,欧阳倩的呼吸扫过他睫毛,你已经在重症监护室三天了。
三天?
林啸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触到掌心里的温热——是欧阳倩的手,她的无名指戴着他送的银戒,戒圈内侧刻着等你,此刻正硌着他掌心。
他手指动了!唐笑笑的声音从门口炸进来,带着哭腔的尖细,欧阳姐你看!
林哥的手指动了!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密集起来。
林啸听见脚步声乱作一团,有东西砸在床头柜上——是王艳兵的战术刀套,他总爱在刀鞘上刻些歪歪扭扭的迷彩花纹。
接着是何晨光压低的嗓音:轻点,别惊着他。李二牛抽鼻子的声音混在其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林哥,我每天都给你带热乎的小米粥,今天的还温在保温桶里。
黑暗里浮起模糊的光影。
他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幕:通道外的天光漏进来时,田果的眼泪滴在他脸上,咸的。
现在那滴泪似乎顺着脸颊流进了耳朵,他听见曲比阿卓在走廊外说:田果在更衣室哭,把镜子都砸了块。沈佳妮的声音更轻:张野醒了,说要见他。
他需要静养。谭晓林的声音像把镇纸,稳稳压住所有嘈杂,医生说神经超载需要至少一周恢复。
一周。
林啸在心里默数,突然想起推演系统的冷却时间——他最后一次启动是在三天前的凌晨,为了模拟张野的芯片漏洞。
当时系统提示体力值仅剩15%,他咬着牙输完参数,红色警告在视网膜上跳成一片血雾。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他最后一次清醒的记忆。
第四天夜里,他听见唐笑笑在唱《小雨点的歌》。
她的嗓音带着文工团特有的清亮,却在副歌部分破了音:小雨点呀别害怕,有大伞给你遮风呀......监护仪的曲线跟着旋律起伏,他猜她大概趴在床沿,发梢扫过他手背。
第五天,何晨光把新徽章放在他枕边。
金属相碰的轻响里,他听见何晨光说:老林,这是咱们战狼新铸的。
五把刀代表兄弟,火焰是你烧穿黑暗的那股子劲。徽章边缘有点毛糙,应该是王艳兵用锉刀磨的——那小子总说手工的才有血味。
第六天,李二牛的小米粥香钻进鼻腔。
他听见李二牛压低声音跟欧阳倩说:林哥从前总说我做饭像喂猪,可昨天我梦见他喝了三大碗,还说二牛这手艺,能开军区第一食堂。欧阳倩笑了,声音里带着点鼻音:那等他醒了,你可得做够十碗。
第七天凌晨,林啸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手背上。
是田果。
她没说话,只是攥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指腹蹭过他掌纹里的旧伤——那是去年边境缉毒时,替她挡的砍刀留下的。
曲比阿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果,医生说不能哭太久。田果吸了吸鼻子:我没哭,我是...高兴。
第八日清晨,阳光顺着百叶窗的缝隙爬进病房。
林啸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
首先撞进视线的是欧阳倩的脸。
她的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层炭,发梢翘着几缕乱毛,却笑得像朵突然绽放的太阳花:你醒了。
他喉咙发紧,哑着声问: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欧阳倩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毒品全烧了,生化制剂封进了铅箱,蜂巢的人...都伏法了。她抽了抽鼻子,最重要的是,你带回来的十七个兄弟,都活着。
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叶寸心抱着臂站在门口,耳尖通红:醒了就别装死,队里堆了半尺高的战报等你批。谭晓林跟在她身后,手里捏着份文件,眼尾的细纹因为笑意堆成小扇子:幽灵蛇残部清剿完毕,张野的记忆恢复了70%,他说要亲自谢你。
沈佳妮举着平板挤进来,屏幕上跳动着绿色数据:基地废墟里找到的芯片解析完成,足够把蜂巢送上国际法庭。唐笑笑干脆扑到床沿,发绳散了也不管,眼泪蹭了他一袖子:林哥!
你再不醒我就要把《强军战歌》唱成哀乐了!
林啸望着围在床前的身影,突然笑了。
他动了动手指,欧阳倩立刻握住,掌心的银戒硌得他生疼——这疼多好,比基地崩塌时的碎石疼,比推演系统过载时的头疼,都好上一万倍。
渴。他说。
叶寸心立刻转身去倒温水,谭晓林把枕头垫高,沈佳妮递来吸管,唐笑笑还在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欧阳倩捧着水杯凑近他唇边,轻声说:慢着点,刚醒不能喝太急。
门又开了。
郑教官穿着常服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黑色木盒。
他没说话,只是冲林啸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满屋的人时,嘴角微微翘了翘。
林啸望着郑教官手里的木盒,突然想起七年前新兵连授衔时,老班长说的那句话:真正的勋章,从来不是挂在胸口的,是刻在兄弟骨头上的。
此刻阳光正好,照得木盒上的烫金纹路泛着暖光。
他知道,有些东西比勋章更重要——比如田果刚补好的战术背心,比如王艳兵修好的战术匕首,比如何晨光放在床头的新徽章,更比如此刻围在他床前的这些人,他们的呼吸声、说话声、甚至唐笑笑抽鼻子的声音,都像战鼓,一下一下,敲在他心脏上。
郑教官把木盒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要走。林啸喊住他:郑教官。
老教官回头,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温和:怎么?
两周后...授勋仪式。林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能让兄弟们都上台吗?
郑教官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三十年的兵魂:你说的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把这句话卷向远方。
林啸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突然觉得,所谓战王,大概就是能带着兄弟一起站在光里的人。
而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授勋仪式的阳光穿过旗杆上的八一军徽,在水泥地上投下菱形光斑。
林啸站在战狼基地的荣誉台前,肩章上的两杠三星在风里闪着冷光。
郑教官捧着红丝绒衬的勋章盒,指尖抚过盒盖时,露出些微颤抖——那是三十年老兵才有的颤抖,像在触碰某种比生命更重的东西。
全体肃立!主持仪式的参谋吼出的尾音带着破音,显然比受勋者更紧张。
林啸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何晨光的呼吸绵长,是狙击手背靶心时的节奏;王艳兵的呼吸粗重,混着股没完全压下去的抽噎;李二牛的呼吸带着小米粥的甜香,他准是偷偷往兜里塞了糖饼;叶寸心的呼吸像刀锋擦过枪膛,短促而有力;谭晓林的呼吸稳得像定盘星,每一次起伏都在说我信你;欧阳倩的呼吸轻得像羽毛,可他知道她攥着医疗包的手一定在出汗;唐笑笑的呼吸里藏着笑,她举着的相机镜头正对着他,快门声比心跳还快。
郑教官掀开盒盖的瞬间,红星特级勋章的光芒刺痛了林啸的眼。
那枚勋章比他想象中沉,老教官的手掌按在他肩窝时,他突然想起七年前新兵连第一次摸步枪,班长也是这样按住他发抖的肩膀:枪托要贴紧锁骨,不是你在扛枪,是枪在护着你。
有的人死了,还在战斗;有的人活着,已是传奇。郑教官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铜锣,林啸,你不是最完美的兵,但你是最像人的兵。
最后那句像人让林啸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病房,张野握着他的手说:老林,你救我时没先拆炸弹,反而先给我打了止痛针——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跟那些只算伤亡比的指挥官不一样。
他抬臂敬礼,军靴后跟撞出清脆的响。
目光扫过人群时,田果突然冲出来,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手指揪着战术背心的下摆,眼睛红得像两颗樱桃:林哥,我补的肩章线脚没歪吧?
没歪。林啸笑,比上次边境任务时强多了。
曲比阿卓从队伍里挤出来,往他兜里塞了包晒干的野山椒:阿爸说,吃辣的人骨头硬。王艳兵在后面推她:你倒是说重点啊!黑皮肤的彝族姑娘耳尖通红:重点是...我阿爸说,要请你去家里喝转转酒。
沈佳妮举着平板冲他晃:刚收到国际法庭的邮件,蜂巢的罪证链已经闭环了。谭晓林拍了拍她肩膀:仪式结束再汇报。可她眼里的光比平板屏幕还亮。
叶寸心抱臂站在最前排,耳尖红得要滴血。
她突然往前跨了半步,把个东西塞进他手心——是颗包着糖纸的水果糖,跟他上次在边境给她的那颗一个牌子。醒了就别总绷着脸。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他手背,像小兽的尾巴。
欧阳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侧,手里的棉签轻轻碰了碰他耳后:刚才敬礼时出汗了,别着凉。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银戒盒,是他上次昏迷前托李二牛买的——此刻他掌心的勋章还带着体温,而无名指上的银戒硌着肉,烫得他想笑。
礼毕!参谋的声音让所有人猛地站直。
林啸低头看向胸前,血火纹章在红星勋章下闪着暗红的光——前世队友的青铜徽章被熔铸进新纹章的中心,像块凝固的血。
他想起推演系统最后一次过载时,视网膜上跳动的警告:【核心记忆融合中...】原来不是警告,是馈赠。
仪式散场时,郑教官把木盒递给他:勋章归你,盒子留给战狼史馆。老教官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后山的酒坛,我让人擦干净了。
当晚的后山起了薄雾。
林啸摸黑爬上山顶时,裤脚沾了露水。
他蹲在老槐树下,用战术刀刮去石桌上的青苔——这里埋着战狼历代队长的酒坛,最边上那个裂了道缝的,是上一任队长牺牲前埋的。
六只粗瓷碗摆成半圆。
他拧开第一瓶二锅头,酒液溅在林啸两个字上——那是他用刀尖刻的,歪歪扭扭像新兵的字迹。
第二碗倒给何晨光,酒液里浮着片槐树叶,像他总别在战术头盔上的银杏叶。
第三碗是王艳兵,他说过酒就得辣得人掉眼泪才够劲,所以倒的是曲比阿卓带来的野山椒泡酒。
第四碗李二牛,小米酒的甜香混着糖饼味,他准会抱怨林哥你偷喝我藏的。
第五碗给前世队友,青铜徽章在碗底沉得像块铅,那是亚马逊雨林里,他替队友挡下毒箭时,对方塞进他手里的。
第六碗...他顿了顿,倒给赤鳞——那只在边境任务中替他挡子弹的军犬,雷娃子,那个为救他被流弹击中的彝族少年,小雨点,那个在生化基地哭着说姐姐我怕黑的小女孩。
我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他点燃支烟,火星子照亮石桌上的刻痕,但我能保证,每一个跟我并肩的人,都不会白死。
山风突然卷走烟头。
林啸眯眼时,看见石缝里的蜂巢终端闪起幽蓝微光。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终端,数据流就像活了似的钻进视网膜:【血火纹章已融合,冷却归零,代价:永久神经负荷 15%】
操。他骂了句,声音被山雾吞了大半。
神经负荷超过80%会怎样?
他想起上次系统过载时,眼前闪过的重影,右腿像被火钳夹着的疼——但这些都比不过看着兄弟倒在面前时的疼。
他摸了摸胸前的纹章,青铜的凉和血火的烫在皮肤下交织,像在说值得。
林队!
何晨光的大喊惊飞了枝头的夜鸟。
林啸抬头时,看见山路上晃动的火把,王艳兵举着酒瓶冲在最前,酒液顺着瓶颈往下淌:老林!
说好了不醉不归!李二牛抱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酒坛,曲比阿卓举着竹筒酒,田果背着个鼓鼓的登山包——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装着欧阳倩准备的醒酒汤和胃药。
叶寸心落在最后,手里提着盏马灯。
灯光照亮她脸上的笑,比星星还亮:发什么呆?
王艳兵说要跟你拼白酒,我赌你能喝倒他。谭晓林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瓶:我这儿有沈佳妮从情报处顺的,说是法国货。唐笑笑举着相机冲他比耶,镜头闪得他睁不开眼:笑一个!
这可是战狼全家福!
林啸站起身,右腿突然传来钻心的疼——是系统过载留下的后遗症,像有根钢针扎进骨髓。
他踉跄了下,何晨光立刻扶住他胳膊:腿又疼了?
欧阳说你神经损伤还没好...
没事。林啸甩开他的手,抬脚往山下走。
疼痛像潮水般漫过小腿,可他走得比谁都快。
山风掀起他的战术外套,露出胸前的勋章,在月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跑什么!王艳兵在后面喊,酒坛都摆好了!
谁跑了?林啸回头,嘴角扬得老高,我怕你们等急了。
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
他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的光,突然想起前世队友最后说的话:如果有下辈子,咱们还当兄弟。此刻山路上的喧闹声撞进耳朵,王艳兵的骂骂咧咧,李二牛的傻笑,叶寸心的轻点别洒了,谭晓林的注意脚下,欧阳倩的林啸你慢些,唐笑笑的再近些!——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最动听的战歌。
他加快脚步,疼痛被甩在身后。
月光下,十七个影子叠在一起,拖得老长,像面永远不会倒的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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