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拍在医务室的玻璃窗上，像撒了把碎豆子。
欧阳倩刚在病历本上记下体温39.8度，钢笔尖在度上洇开个墨点，广播里突然炸响刺啦电流声。
紧急通知！
紧急通知！女播音员的声音带着破音，因暴雨引发山体滑坡，S217省道中断，前往老鹰岭的慰问演出车队失联超三小时——
病历本啪地摔在床头柜上。
欧阳倩霍然起身，白大褂下摆扫得棉签筒骨碌碌滚到床脚。
她望着窗外被雨幕搅成混沌的夜色，指尖无意识抠着护士服口袋边缘，那里还装着林啸今早塞进来的润喉糖，包装纸都被攥出了褶皱。
砰！
铁门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王艳兵像块被暴雨拍扁的石头砸进来，作训服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地板上，在两人脚边积成个小水洼。
他手里攥着半块对讲机残片，塑料壳裂成蛛网，还沾着泥。
啸哥！他喘得像刚跑完五公里，笑笑她们的车在老鹰岭废弃林场附近抛锚了！
通讯全断，刚才技术组截获段杂音，有人喊别动枪——他喉结滚动两下，可能...可能是毒贩劫持。
心电监护仪的滴声陡然加快。
林啸猛地睁眼，眼白里血丝盘成网。
他烧得发红的瞳孔缩成针尖，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欧阳倩一把按回枕头。
她另一只手压在他额头上，触感烫得她指尖发颤：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退烧药才打了三小时，推演系统启动需要的体力你根本——
我知道。林啸盯着天花板，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片。
他想起三个月前亚马逊雨林里，队友为他挡下的那枚流弹；想起新兵连夜训时，王艳兵背着发高热的李二牛跑了十里山路；想起唐笑笑今天傍晚在靶场唱那首《背你回家》时，眼底亮得像星星的光。
我不是机器。他突然笑了，烧得干裂的嘴唇扯出血珠，可机器坏了能修，兄弟和姐妹要是没了...他抬手摸出枕头下的战狼中队突击组队长识别牌，金属牌贴在掌心，我这队长当一辈子也赎不回。
欧阳倩的手在发抖。
她看见他掀开被子的动作，看见他因为虚弱而发颤的手腕，看见输液管里倒涌的血珠——他竟然直接拔掉了针头。
艳兵。林啸把识别牌塞进王艳兵手里，血珠溅在牌面的战狼徽章上，阿卓能赶到吗？
我要她带我走十年前在老鹰岭当护林员时踩出来的野径，比省道近七公里。
王艳兵捏紧识别牌，指节发白。
他望着林啸烧得泛红的眼尾，突然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
雨水混着林啸的体温渗进他作训服前襟，他哑着嗓子说：阿卓半小时前就带着山地装备出发了，她说...她说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到老鹰岭。
欧阳倩追出去时，雨幕里已经只剩几串模糊的脚印。
她攥着没来得及给他换的退烧药，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王艳兵的低吼：撑住，啸哥！
笑笑还等着给你唱完那首《背你回家》！
指挥部门口的探照灯突然亮起。
林晚秋站在台阶上，军大衣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
她望着远处跑向车库的身影，摸出兜里皱巴巴的演出名单——唐笑笑的名字被她用红笔圈了三次，旁边写着重点保护。
林队长——她对着雨幕喊了半句，声音被狂风卷走。
车库里传来引擎轰鸣。
林啸趴在王艳兵背上，望着车窗外飞掠的雨帘。
推演系统的蓝光在视网膜上忽明忽暗，机械音混着雨声钻进耳朵：【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异常，建议终止行动。】
闭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车标上反光的战狼徽章，这次...换我来背她们回家。指挥部门口的探照灯在雨幕里割开一道惨白的光。
林啸被王艳兵半架着往车库走，军靴踩在水洼里溅起水花，后颈的冷汗顺着作训服领口往下淌——退烧药的劲过了，体温又开始往上窜，每吸一口气都像在肺里灌了团火。
林队长！
冷硬的女声劈开雨帘。
林晚秋裹着军大衣从台阶上冲下来，雨水顺着帽檐砸在她紧抿的唇上。
她手里攥着份被雨水泡软的文件，封皮上临时行动审批几个字晕成墨团：你当这是过家家？
没有上级指令擅自出动，出了事整个战狼都要——
我负责。林啸挣开王艳兵的手，脊背绷得笔直。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上擂鼓，烧得发木的舌尖抵着上颚，强迫自己吐字清晰，唐笑笑随车带的急救包里，有欧阳医生给我配的抗排异药。他扯了扯领口，喉结滚动时疼得皱眉，上次任务被毒贩扎了麻醉针，后遗症是颅内血管痉挛。
缺了那药...他望着林晚秋骤缩的瞳孔，下次出任务，我可能直接倒在靶场上。
雨丝糊在林晚秋脸上。
她盯着林啸泛青的唇色，又扫过他被王艳兵悄悄攥住的手腕——那只手正抖得厉害。
文工团演出名单还在她兜里，唐笑笑的名字被红笔圈得发皱，旁边她用铅笔写的重点保护四个字，此刻正隔着布料硌得她心口发疼。
滚。她突然偏过脸，军大衣下摆甩起一片雨雾，带着你的人滚。
但林啸——她猛地转头，眼里的雨珠闪着冷光，要是笑笑少根头发，我扒了你的战术背心当抹布！
王艳兵憋着笑把林啸塞进越野车，发动机轰鸣声撕开雨幕时，林啸透过模糊的车窗看见林晚秋蹲在台阶上，军大衣后襟全湿了，正对着通讯器吼：技术组！
把老鹰岭所有废弃建筑坐标给我调出来！
老鹰岭的雪比预想中来得猛。
越野车在离林场三公里处抛锚，曲比阿卓裹着山地作战服冲下来，军靴踢飞半块冰碴：前面是悬崖，车过不去。她伸手要背林啸，却被他躲开——这个总把义妹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腰板挺得像根冻硬的钢条，只是指节掐着树干时，树皮在掌心压出红痕。
阿卓，你背包里的提神剂。林啸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他盯着曲比阿卓掏出的小玻璃瓶，喉结动了动，欧阳塞给我的，她说能撑两小时。
针管扎进胳膊的瞬间，他疼得倒抽冷气。
药剂顺着血管窜成一把火，烧得他额角暴起青筋，眼前的雪粒子都重影成两片。
曲比阿卓攥住他颤抖的手腕：哥，你这样——
豺七的地盘。林啸打断她，指腹抹掉睫毛上的雪，退伍兵，独眼，枪法狠。他的瞳孔在风雪里缩成针尖，阿卓，找三处背风坡。
啥？
堆雪堆。林啸弯腰抓起把雪，指节因为高烧泛着不自然的红，留脚印，越深越好。他把雪团按在树干上，让他以为我们有六个人。
曲比阿卓突然明白过来。
她望着林啸烧得泛红的耳尖，喉咙发紧——这个总在战术推演里算尽天时地利的男人，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却还在想着用雪堆骗匪徒人数。
她转身冲进风雪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混着林啸低低的自语：机器能算一百种战术...可人心，只能用命换。
废弃林场仓库的铁皮门漏出昏黄火光。
林啸伏在雪坑里，睫毛上的雪结成冰碴，冻得他几乎要失觉的指尖掐进雪里——唐笑笑的声音就是信号弹，清亮得像山涧里的冰珠子：你们放了老乡，我跟你们走！
艳兵，点火。他哑着嗓子，视线里的王艳兵成了两个重影，却还是精准地指向左侧雪坡，阿卓，准备滚木。
三堆篝火几乎同时炸亮。
匪徒的惊呼混着枪栓拉动声刺破雪夜：操！
有人包抄！林啸抹了把脸上的雪，拽着曲比阿卓的战术背心翻上窗台——玻璃是碎的，锋利的碴子割破他掌心，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看守的匪徒刚转过脸，就被林啸一记肘击打在喉结上。
男人闷哼着栽倒，林啸扑到唐笑笑面前时，膝盖撞在冻硬的地面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唐笑笑的手腕被绳子勒出红痕，看见他的瞬间，眼眶里的泪珠子啪地砸在雪地上：怕...怕吗？
只要你来，就不怕。唐笑笑抽了抽鼻子，却笑得像朵破冰的野菊。
她的目光扫过林啸泛青的脸，突然伸手摸他额头——烫得她缩回手，你发着烧？
林啸刚要说话，仓库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他侧耳听了听，扯着唐笑笑往角落躲：艳兵控制了后门，阿卓带着老乡往外撤。他解绳子的动作发颤，却快得惊人，等下跟着我——
哥！曲比阿卓的声音从门外炸响，群众都救出来了！
林啸扶着唐笑笑往外走，雪地里东倒西歪的身影逐渐清晰。
他数了数：卖山货的老张头，开小卖部的李婶，带着孙子的赵奶奶...一共五个人。
唐笑笑突然拽住他胳膊，声音发紧：小豆子呢？
林啸的瞳孔猛地收缩。
雪坡上，那只被惊飞的乌鸦正掠过月影，翅尖的红光忽明忽暗——像是沾了什么东西，又像是
唐医生！曲比阿卓的呼喊混着风雪灌进耳朵，群众说小豆子刚才还在仓库里帮着搬柴火！
唐笑笑的手瞬间冰凉。
她望着林啸烧得通红的眼尾，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破碎的尾音：哥...他才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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