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云层时,林啸带着队伍踏碎最后一层薄冰。
山脚下的军车早等在雪地里,引擎轰鸣声震落枝头积雪,落在唐笑笑肩头,她缩了缩脖子,把攥着红薯皮的手往袖口里又塞了塞。
战狼会议室的暖气开得很足,可林啸后颈还是凉飕飕的。
他盯着桌面那叠泛着油墨味的调查报告,封皮上擅自行动四个字像根细针,扎得视网膜发疼。
何晨光站在投影仪前,肩章上的两杠一星随着说话声轻颤:行动记录显示,林啸未等总部批文,率队直插老鹰岭;但结果是六名人质全须全尾,包括李婶怀里三个月大的娃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啸发裂的指节,我方零伤亡。
零伤亡?周铁翼的指节重重叩在桌上,老教官的军靴尖蹭着地面,带起一缕灰尘,那如果豺七的伏兵早到半小时?
如果山路上的冰没结牢?
你当战场是过家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杯壁上还凝着开会前泡的茉莉花茶,规矩就是规矩!
队长带头踩线,往后谁还把命令当回事?
林啸垂着眼,盯着自己战术服上的泥点。
那些泥是昨天背李婶下山时蹭的,当时李婶哭着说娃的小被子还在屋里,他就着月光摸回去,被豺七的陷阱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
此刻会议室的日光灯太亮,照得他想起山洞里跳动的火苗——小豆子攥着红薯渣的手,王艳兵给李婶垫防弹衣时骂骂咧咧的老子的宝贝装备,唐笑笑睫毛上的泪。
他喉结动了动:我认罚。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静潭。
何晨光的手指在报告上蜷成拳,指节泛白;记录员的钢笔尖戳破了纸页,洇开个墨团;唐笑笑突然从旁听席站起,红薯皮在掌心攥成碎渣,那六口人现在在炊事班喝热粥!
您去问问他们,是要规矩,还是要命?她声音发颤,尾音裹着哭腔,林队要是怕死,昨天就不会把外衣披给我!
周铁翼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茶水溅湿了报告边角。
老教官盯着林啸,像是要把他骨头里的血气都看个透。
末了他扯松领口,军牌撞在胸口:禁闭三天,扣季度嘉奖。
散会。
林啸走出会议室时,后颈的凉意在暖气里散成一片酸麻。
他摸了摸兜里皱巴巴的行动记录,突然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唐笑笑追上来,往他手里塞了团东西。
是那片被攥得不成形的红薯皮,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晚上文工团有演出,你...来吗?她耳尖通红,转身跑走时,军靴跟在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
医院复检室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浓。
欧阳倩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淡蓝药水渍,林啸认得那是处理冻伤的药膏。
她不说话,低头拆他右腿的绷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旧伤处的纱布和血肉粘在一起,撕开时扯得他倒抽冷气,她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比平时更慢了些。
伤口裂了两公分。她的声音闷在口罩里,需要静养两周。
林啸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那是上回暴雨漏的,他记得欧阳倩举着伞站在病床边,伞骨戳得天花板咚咚响,说这破医院,连块干地方都不给英雄。
现在她的影子投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
他没说话。
不是你冒险。她突然扯下口罩,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珊瑚,是你总把自己当铁打的!镊子当啷掉在托盘里,我守了你三夜,给你换了八次药,你醒了就说麻烦了,转脸又去看任务简报!她抓起桌上的药瓶,玻璃在指尖泛着冷光,你知不知道,你烧到39度时,抓着我的手腕喊小豆子别怕?
林啸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高烧时的混沌,只记得有双手在额头上敷凉毛巾,有个声音一遍一遍说我在。
此刻欧阳倩的指尖抵着他手背,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比山洞里的篝火更烫:这是改良的抗排异药,加了神经稳定剂。她把药瓶塞进他掌心,每周只能用一次,多了会成瘾。
不是给战狼队长的。她低头整理药盘,耳尖红得要滴血,是给林啸的。
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药瓶折射出一道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晃。
林啸望着那点光,突然想起山洞里的月光,想起唐笑笑睫毛上的泪,想起王艳兵骂骂咧咧的背影。
他捏紧药瓶,指腹蹭过她的指尖:好。
走廊里突然传来喧哗。
唐笑笑的声音隔着门飘进来:琴谱放后台了?
我去拿!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哒哒跑远。
欧阳倩猛地抽回手,低头收拾药盘,白大褂袖口扫过他膝盖:晚上...演出别去太晚。
林啸望着她跑走的背影,药瓶在掌心焐得发烫。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听见远处传来文工团的排练声,有个清亮的嗓子在试音:寒夜有星火,照我归乡路——
他摸了摸兜里的红薯皮,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瓶。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桌上的检查单,露出最后一行字:建议保持情绪稳定。
走廊尽头传来唐笑笑的喊叫声:林队!后台缺个搬道具的!
林啸笑了,把药瓶小心收进战术服内层口袋。
阳光落进来,照得他肩章上的星徽发亮。
礼堂的红色幕布刚拉开半幅,唐笑笑就从侧幕条探出头来。
她今天没穿作训服,水蓝色演出服的裙角扫过舞台地板,发间别着朵野菊花——是李婶今早塞给她的,说比舞台上的绢花香。
林啸缩在最后一排的铁椅里,战术服口袋里的红薯皮硌着大腿。
他看见李婶抱着小豆子坐在第一排,娃娃的虎头帽歪在脑袋上,正抓着李婶的麻花辫啃;王艳兵歪在椅子里,把作训帽扣在脸上装睡,可帽檐下露出的嘴角翘得能挂油瓶;何晨光背挺得笔直,手指在膝盖上敲着节拍,那是他听战术简报时才有的专注。
伴奏声起时,唐笑笑的声音像滴融化的雪:山风卷着雪粒子/砸在他后颈的疤上/他说婶子,您把娃裹紧些/我数着他踩碎的冰碴——她忽然转身,朝观众席伸出手,李婶,您来!
李婶抱着小豆子愣在原地,直到王艳兵在后排推了她一把。
老太太踩着绣花棉鞋走上台,怀里的娃娃被突然的光亮惊得打了个喷嚏,惹得台下轻笑。
唐笑笑蹲下来,把话筒凑到小豆子嘴边:宝宝,那天叔叔背你时,是不是像摇摇篮?
小豆子啃着手指,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台下的战狼队员们哄笑起来,李婶抹着眼泪直点头:他背了我们七里山路,鞋都磨破了,偏说婶子您别瞧,这是新战术鞋的透气设计。
伴奏声突然拔高,唐笑笑牵起李婶的手,又朝台下招了招:王副队,您也来!王艳兵骂骂咧咧扯下帽子,战术背心都没脱就冲上台,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林啸认得,那是他从山匪窝摸回来的最后存粮。
他骂骂咧咧给我垫防弹衣/说老子这装备比媳妇还金贵/可转脸就把外衣披给文工团的丫头/自己冻得嘴唇发紫还笑唐笑笑的声音裹着哭腔,王艳兵的脖子瞬间红到耳尖,台下爆发出更响的笑声,却又很快被抽鼻子的声音盖过。
林啸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雪地里王艳兵把防弹衣往李婶怀里塞时的骂词,想起唐笑笑裹着他外衣时睫毛上的冰碴,想起小豆子在他背上攥着红薯渣不肯松手的小拳头。
这些碎片在他眼眶里烧,烧得视线模糊。
他不是英雄/是扛着我们走的人/他的肩膀有血印/他的脚印结着冰/可我们的暖/是他用体温焐的——
合唱声突然炸响。
李婶抱着小豆子哼,王艳兵粗着嗓子吼,台下的战狼队员、炊事班的老张、连平时最严肃的周铁翼都站了起来。
林啸感觉有滚烫的东西砸在战术服前襟——是泪。
他想抬手抹,却发现身边的何晨光也在擦眼睛,平时最冷静的副队长,此刻鼻尖红得像颗山楂。
全体——敬礼!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礼堂里唰地立起一片军礼,肩章上的星徽在追光灯下闪成一片银河。
林啸僵在座位上,直到前排的李婶转头冲他笑,小豆子挥舞着胖手喊叔叔,他才猛地站直,右手重重按在太阳穴上。
掌声如雷时,林晚秋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林队长好威风啊。林啸转身,看见文工团指导员抱着一摞琴谱,军帽歪在脑袋上,发梢还沾着后台的金粉,下次去边境慰问,我申请你当安保组长——别笑,这是命令。她把琴谱往他怀里一塞,指尖快速蹭过他手背,顺便...帮我看着唐笑笑,那丫头又往演出服里塞辣椒面防狼了。
晚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脸上时,林啸已经走到旗杆下。
战狼旗在月光里翻卷,旗角的狼头绣纹泛着冷光。
他摸出战术服内层的药瓶,欧阳倩的指尖温度还残留在玻璃上。
正要收起来,眼前突然浮现淡蓝色光幕:
林啸的瞳孔骤缩。
他背靠着旗杆,目光扫过四周——训练场空无一人,连哨兵都缩在岗亭里烤炉子。
系统提示的机械音还在嗡嗡作响,像前世实验室里的警报器。
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触发系统时,也是这样的月光,也是这样的机械音,说什么战术推演模拟器绑定成功。
扑棱——
乌鸦的翅膀拍在脸上时,林啸几乎条件反射要拔枪。
那只黑鸟歪着脑袋盯着他,爪下系着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是半截烧焦的军牌,编号2047的数字被烧得蜷曲,却依然刺目。
林啸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想起前世最后一刻,实验室爆炸前,同事拼命把他推进逃生舱,喊着2047号实验体还没数据备份;想起穿越时眼前闪过的刺目白光,耳边炸响的黑鸦计划失败,启动时空锚点。
原来不是巧合,原来那道白光,是另一个世界的失败。
他捏紧军牌,金属边缘割进掌心。
风掀起战狼旗,狼头绣纹在他头顶张牙舞爪,像在替他吼出心里的火:原来你不是想看我扛,是想看我疯。他把军牌塞进贴身手榴弹袋,手指抚过袋口的狼头刺绣,可我现在有兄弟,有妹妹,还有...愿意给我烤红薯的人。
他抬头望向医院方向,三楼的窗户还亮着灯——欧阳倩值夜班的那间。
月光落在他肩章上,下士的星徽闪着钝钝的光。
明天周铁翼说要带他去心理评估室,说擅自行动的兵得查查脑子。
可林啸知道,有些东西不用查——他的脑子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守着这些人,守着这团比任何军功章都热的火。
战狼旗又猎猎响起来,像在应和他心里的声音。
林啸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又摸了摸手榴弹袋里的军牌,转身往宿舍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旗杆的影子叠在一起,像道永远拆不垮的墙。
清晨的阳光透过心理评估室的百叶窗,在周铁翼的茶缸上切出金线。
林啸坐在沙发里,盯着墙上的心理测评量表,听见老教官咳嗽一声:小林啊,昨天晚上...有没有梦见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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