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林啸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呆。
肋骨被绷带勒得生疼,每呼吸一下都像有人拿细针往骨缝里扎,但他舍不得闭眼——这三天休养期,他总觉得每分每秒都在漏掉什么。
“叩叩。”
门板轻响。
林啸偏头,看见指导员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肩章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微光。
他刚要撑着病床坐起来,指导员已经快步上前按住他肩膀:“躺着,医生说你动作大了容易错位。”
林啸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禁闭室里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回:李二牛被赵猛按在地上,战术棍砸在后背的闷响;王艳兵红着眼冲上去时被踹翻的铁凳;何晨光用身体护着他时,嘴角裂开的血珠。
这些画面像被按了快进键,最后定格在李二牛跪在地上,用带血的袖子擦他额头的模样。
“知道我为什么来?”指导员拉过旁边的方凳坐下,文件夹“啪”地拍在床头柜上,封皮上“新兵连违纪处理记录”几个字刺得林啸眼睛发酸。
“赵猛那批老兵,私下加练、克扣新兵津贴的事,我早有耳闻。”指导员翻开文件夹,里面叠着一沓写满名字的纸,“你完全可以把他们的违纪证据整理好,交给我走正规流程。”他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林啸缠着绷带的肋骨,“何必自己动手?”
林啸望着窗外摇晃的梧桐叶。
雨已经停了,叶尖还滴着水,啪嗒啪嗒打在窗台上。
他想起那天夜训结束,李二牛缩在厕所隔间里,裤腿浸透了血——赵猛说他投弹偏了半米,罚他负重跑二十圈,结果战术靴磨破了脚踝。
那小子疼得直抽气,看见他进来却强笑着说“哥,我没事”。
“报告首长。”林啸声音轻得像穿过门缝的风,“有些事,等程序走完……”他喉咙发紧,指节无意识地抠着被单,“兄弟已经倒了。”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指导员盯着他发皱的衣领看了很久,突然伸手帮他理了理被角:“下次,别把自己搭进去。”他站起身,文件夹在手里拍得哗啦响,“你这肋骨要是好不利索,我拿你是问。”
门关上时,林啸望着床头柜上那沓违纪记录,突然发现最上面那张纸角,有团浅褐色的痕迹——是李二牛那天擦眼泪时,蹭上去的血痂。
训练场上的口号声是在下午三点响起来的。
林啸趴在医务室窗台往下看,陈铁山站在双杠前,背挺得像根标枪。
老兵们站成一排,赵猛的作训服洗得发白,肩章已经摘了,军帽抱在怀里。
“即日起,禁止任何形式的私下加练与资源勒索。”陈铁山的声音震得单杠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违反者,记大过;造成新兵重伤的,直接移交军事法庭。”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赵猛身上,“赵猛同志,明天上午离队,组织会给你安排新岗位。”
老兵们沉默着。
有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人手指绞着作训服下摆。
赵猛突然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人头,直勾勾撞进林啸的眼睛里。
他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攥紧军帽,转身往宿舍走。
路过医务室楼下时,他脚步顿了顿,手悬在楼梯扶手上,又慢慢垂了下去。
林啸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赵猛后颈有道旧疤,和李二牛那天后背的伤痕形状像极了——那是被战术棍抽的。
“林啸!”
值班护士的声音惊得他缩回脑袋。
护士举着体温表站在门口:“医生说你明天才能拆线,别老趴着!”
“知道了。”林啸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突然笑了。
那些被老兵压在箱底的新兵训练日志,那些藏在厕所墙缝里的津贴欠条,此刻应该都躺在指导员的文件夹里了吧?
夜色漫上来时,林啸把绷带又紧了两圈。
肋骨疼得他额头渗汗,但他还是摸黑套上作训服——今晚是夜间战术演练,他不能错过。
“你疯了?”何晨光的声音从门外炸响。
林啸抬头,看见三个兄弟堵在门口:何晨光手里拎着医药箱,王艳兵抱着他的战术背心,李二牛举着盏应急灯,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不下场,坐指挥位。”林啸指了指墙角的沙盘,“你们需要有人看全局。”他扯了扯嘴角,“难不成要让陈班长临时找个新兵当指挥?”
王艳兵哼了一声,把战术背心扔在他腿上:“行,你坐着。但要是疼得说不出话——”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就当你默认听我指挥。”
李二牛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包止疼片:“哥,疼了就吃,我问过欧阳医生了,这个不影响推演。”
何晨光蹲下来帮他系战术腰带,手指碰到绷带时轻得像片羽毛:“等会你说风向,我调角度;你说敌哨位置,艳兵摸过去;二牛负责烟雾,听你倒计时。”他抬头笑,露出左边虎牙,“我们四个,少一个都不行。”
林啸喉咙发哽。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在四个人交叠的手背上。
他摸出战术笔,在沙盘上画了道弧线:“三点钟方向,假人靶后面有暗哨。二牛,三分钟后在B区放烟雾,浓度要盖过探照灯。”
“明白!”
“艳兵,你从东侧绕,注意脚下的碎石——上次夜训你踩响过,这次换步幅。”
“收到。”
“晨光,主攻位等烟雾起来再冲,记住,第一枪打探照灯。”
“保证完成任务!”
演练场的夜色里,探照灯突然亮起。
林啸蹲在指挥位,肋骨的疼像潮水般涌上来,但他盯着沙盘上的标记,声音稳得像定海神针:“开始。”
何晨光的战术靴碾过落叶的声音最先传来。
王艳兵的影子掠过铁丝网时,探照灯“砰”地炸成碎片。
李二牛的烟雾弹在B区腾起,像朵蘑菇云般遮住月光。
林啸看着腕表,在第七分十三秒时轻声说:“收网。”
当“敌营”旗杆被何晨光拔下的瞬间,扩音器里传来裁判的声音:“蓝方零伤亡,突袭成功。”
陈铁山的身影从观摩台走下来时,林啸正扶着沙盘喘气。
月光照在班长肩上,他看见对方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力度轻得,像在拍自己左胸那道旧伤。
“回去换药。”陈铁山转身要走,又补了句,“明天……复盘会。”
林啸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
风卷着草叶从演练场掠过,他听见远处传来王艳兵的骂声,李二牛的笑声,何晨光压低的“别闹”。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比任何勋章都更烫,更沉。
肋骨还在疼,但有些东西,比任何时候都更结实了。
晨光穿透窗纱时,复盘会的长条木桌还带着昨夜的凉意。
林啸坐得笔直,肋骨的疼被绷带给勒成了钝钝的闷响——他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会议室,把沙盘上的标记又核对了三遍。
“都坐。”陈铁山推开门的瞬间,作训服领口灌进风,带起桌上几张战术图。
林啸抬头,看见班长眼眶泛青,却少见地没绷着脸——他手里没拿战术棍,反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搪瓷缸,缸壁上“优秀带兵骨干”的金字被摸得发毛。
“先看录像。”陈铁山按下投影仪遥控器,墙上立刻跳出昨夜演练的画面:李二牛的烟雾弹在B区精准炸开,王艳兵的影子像团黑雾掠过铁丝网,何晨光的狙击枪响时,探照灯的碎片在月光里飞成星子。
“蓝方零伤亡。”陈铁山用教鞭点着画面里四个人交叠的背影,“上回赵猛带的夜训,新兵挂彩三个;再上回老兵带的,被红方反包了指挥部。”他突然转身,教鞭尖“笃”地敲在林啸面前的笔记本上,“说说,怎么做到的?”
林啸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指挥位时,王艳兵摸暗哨前回头比的“安全”手势,李二牛捏着烟雾弹冲他眨眼,何晨光装弹时用枪托碰了碰他的战术靴——那是他们私下约定的“兄弟暗号”。
“报告班长。”他声音轻,却像钉子般钉进空气里,“因为我们知道,自己人不会背后捅刀子。”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投影仪风扇的嗡嗡声。
王艳兵突然“嗤”了一声,把腿从桌底收回来——他刚才正偷偷用脚尖勾李二牛的战术靴,此刻却直起腰,军装领口的风纪扣绷得死紧。
何晨光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是摩斯密码的“稳”。
李二牛的耳朵尖红了,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作训鞋,那是昨夜跑战术时被碎石划的。
陈铁山没接话。
他盯着墙上的投影,直到画面切到林啸蹲在指挥位的侧影——那小子疼得额头全是汗,却还在沙盘上画弧线,笔尖戳得沙盘纸都破了。
老班长突然放下教鞭,搪瓷缸“当”地磕在桌上:“我当班长八年,带过七批兵。”他摸出根烟,又想起什么似的掐灭在烟灰缸里,“以前总觉得,兵是练出来的;现在才明白,兵是护出来的。”
林啸抬头,看见陈铁山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有片叶子飘进来,落在李二牛的笔记本上——那上面歪歪扭扭记着“烟雾弹延时三秒”的备注,墨迹还没干。
“这次行动,没有个人英雄,只有团队协作。”陈铁山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投影仪都晃了晃,“有些人以为带兵靠拳头,其实靠心。”他扫过林啸,又扫过何晨光、王艳兵、李二牛,最后停在墙上的“精武强能”锦旗上,“散会。”
会议室的椅子噼里啪啦响起来。
王艳兵率先把林啸的战术背心甩过去,动作重得带起一阵风:“走啊,食堂包子要没了。”李二牛弯腰捡梧桐叶,却被何晨光拽着胳膊往外拖:“你那破叶子有什么好捡的?”林啸落在最后,经过陈铁山身边时,老班长突然用肩膀撞了撞他——轻得像拍灰,却让他肋骨的疼都散了几分。
“晚上别乱跑。”陈铁山压低声音,“医务室给你留了膏药。”
月上中天时,林啸蜷在宿舍靠窗的下铺。
何晨光的呼噜声像台小马达,王艳兵说梦话骂“暗哨”,李二牛把胳膊搭在他腰上,体温透过作训服渗进来。
他摸黑掀开枕头,战术推演模拟器的蓝光在掌心亮起——这是他藏在单兵急救包夹层里的“秘密武器”。
“检测当前体力值:32%。”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建议延迟使用,强行启动可能导致晕厥。”
林啸苦笑。
三天前替李二牛挡那记战术棍时,他就知道今天会这样。
可他还是咬着牙,指尖在虚拟面板上划出任务参数:“输入昨夜演练数据,小队协同度91%。”
系统突然发出蜂鸣声。
蓝色光雾里跳出新界面,烫金字体在视网膜上跳动:“检测到团队协同模式稳定,解锁‘小队战术预演’功能。支持4人小组行动模拟,覆盖地形、天气、队友状态变量,冷却时间48小时。”
林啸的呼吸陡然粗重。
他想起昨夜指挥位上的无力——只能靠经验推测兄弟们的动作,现在有了预演功能,他能提前模拟王艳兵绕路时的步幅,李二牛投烟雾弹的角度,何晨光换弹夹的零点三秒差。
肋骨的疼突然成了背景音,他盯着新界面里旋转的四人虚拟模型,喉咙发紧:“这才是……真正的战术。”
“哥?”李二牛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胳膊从他腰上滑到肚子,“水……”
林啸赶紧关闭模拟器。
月光透过纱窗,在四张年轻的脸上铺了层银霜。
何晨光的虎牙露在外面,王艳兵的战术靴还没脱,李二牛的嘴角沾着白天吃的芝麻。
他轻轻替李二牛擦了擦嘴角,指尖碰到那小子后颈的旧疤——和赵猛后颈的疤一样,却比那道疤浅了许多。
“等咱们进了特种队……”他对着月光轻声说,“老子带你们,杀穿敌阵。”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
训练场的探照灯是在后半夜亮起的。
林啸迷迷糊糊听见哨声,却被王艳兵的胳膊压得动弹不得。
他眯着眼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这个点吹紧急集合哨,只有一种可能。
“全体起床!”陈铁山的吼声穿透玻璃窗,“五分钟内到训练场,带齐装具!”
林啸猛地坐起来,肋骨的疼让他倒抽冷气。
何晨光已经在穿战术背心,王艳兵把他的作训鞋扔过来,李二牛抱着四顶头盔,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月光里,四个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像把磨了半宿的刀,终于要开刃了。
窗外,陈铁山的身影立在探照灯下,手里捏着张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的任务单。
上面“暗夜猎踪”四个大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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