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睿攥着屠刀往冻狗肉上剁,心里还想着早上出门前高霜说的话。她昨晚又咳了半宿,眼下青黑得像抹了炭,临了塞给他个布包,说是攒了些碎银,让他收摊后去药铺抓副方子。
“哥,你这肉摊摆得稳,咱们才有口饭吃。”高墨背着书包往棚子外走,手里还攥着那本磨卷了角的《论语》,“先生说今天要讲《里仁》,我得早去占座。”
高睿“嗯”了声,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重新低下头剁肉。这鱼市的日子,看着热闹,实则各有各的难处。就像隔壁老张,儿子去年在码头被货物砸死,留下个孤儿寡母和老爹,全靠这菜摊吊着命。
正琢磨着,东头突然吵嚷起来。高睿抬眼时,就见三个外乡汉子正踹老张的菜筐,烂菜叶混着泥水溅了老张满脸。
“老东西,交不交孝敬?”刀疤脸的嗓门大的很,脚踩着菜筐碾,“这秤杆是你儿子留的?我看就是烧火棍!”
“咔嚓”一声,枣木秤杆断成两截。老张趴在地上死死护着菜筐,后背被踹得直抖,喉咙里嗬嗬地响,像只被踩住的老狗。
高睿攥刀的手猛地收紧。他这肉摊跟老张挨着三年,知道那秤杆是老张儿子唯一的念想,平时擦得比脸都亮,逢年过节还要摆上供品。
“住手。”
高睿的声音不高,却让正抬脚要踹老张头的刀疤脸顿了顿。刀疤脸回头嗤笑一声:“哪来的屠户,也敢管爷爷的事?”
旁边两个外乡汉子跟着起哄,一个抄起扁担,一个踢翻了旁边的竹筐,橘子滚得满地都是。
“这鱼市的规矩,改了。”刀疤脸拍了拍身上的灰,唾沫星子喷到老张脸上,“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各摊交三成利,少一文钱,就砸一次摊子。”
“谁定的规矩?”
两个身影晃过来,李忠叼着根草棍,半截在嘴里嚼着,李诚手里短棍转得飞快,鞋底子碾过地上的橘子,发出咯吱响。
刀疤脸上下打量他们:“你们是哪路货色?”
“你爷爷。”李诚的棍突然停了,指着刀疤脸的鼻子,“这鱼市的规矩,轮得到你们外乡野狗插嘴?”
刀疤脸抄起扁担就冲,风声裹着狠劲砸向李诚。李忠往旁边一拽,自己迎着扁担侧身躲开,顺手捞起旁边泡咸菜的坛子,手腕一翻,“哐当”砸在刀疤脸后脑勺上。
腌菜汤混着血水顺着脖子淌,刀疤脸晃了晃,直挺挺栽进烂菜叶堆里,溅起一片泥水。
另两个汉子刚要动,李诚的棍已经顶上其中一个的喉咙:“滚。回去告诉孙癞子,这鱼市的地盘,他还没资格碰。”
那俩人脸色发白,架起刀疤脸就跑,裤腿上的泥点子甩了一路。周围商贩憋不住笑,老张连滚带爬起来,往高睿这边凑:“高小子,这孙癞子是码头新冒头的狠角色,听说上个月把老把头的腿打断了,占了半条街,如今竟想往鱼市伸手。”
李忠往地上吐啐了口唾沫,抬脚踢了踢老张的屁股:“起来,老东西。下次再让人砸摊子,别指望我们哥俩露面。”
老张刚要作揖,李忠已经晃到高睿的肉摊前,眼睛直勾勾盯着案板:“高屠户,今天肉挺新鲜。”
高睿没应声,弯腰从案板底下拎出块带筋的狗肉——这是早上特意留的,高霜咳嗽得厉害,得炖汤补补。
李忠一把抢过去,揣进怀里,手指敲了敲案板:“孙癞子原是码头扛大包的,心狠手辣,这次派刀疤脸来,就是想试试水。”
高睿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早上去码头挑肉时,就听脚夫们议论,说有个瘸腿的新把头,专靠打砸抢占地盘,原来是他。
“你要是怕了,”李忠咧开嘴笑,黄黑的牙露出来,“以后你这肉摊的孝敬,我替你担了。”
高睿抬眼,这还是头一次,李忠没直接抢。
李诚在旁边踹了李忠一脚:“废什么话,走了。”
“急什么。”李忠甩开他的脚,又看了高睿一眼,“过两天我来拿肉,给我留块好的。”
俩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草棍从李忠嘴里掉出来,被风卷着滚到高睿脚边。
老张往他肉摊底下塞了把青菜:“高老弟,刚才多亏他们了。这俩虽然横,倒是护着咱们本地商贩。”
高睿没说话,指尖捏着刀柄,突然觉得没那么冰了。
“哥。”高墨不知何时站在棚子门口:“他们为什么帮咱们?”
高睿低头,举起刀往冻狗肉上剁下去,“咔嚓”一声,冰壳裂开。他没回头:“他们不是帮咱们,是护着自己的地盘。”
“可他们抢了你的肉。”高墨的声音有点急。
“那肉本来也打算送他们的。”高睿的刀又落下,“李忠兄弟俩虽然横,但这鱼市真乱起来,他们比咱们能扛事。”
高墨没再问,捧着书站在旁边,眼睛盯着高睿挥刀的动作。
日头慢慢爬到头顶,肉摊前开始有人来问价。
“屠户,来斤狗肉。”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停下脚,“要带皮的。”
高睿手起刀落,秤好递过去:“二十文。”
货郎付了钱,接过肉时压低声音:“孙癞子的人被打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晚上收摊早点,我刚才看见他们在街口转悠。”
高睿点头:“谢了。”
货郎刚走,又来个提着篮子的妇人,嗓门亮得很:“高屠户,给我来块瘦点的。我家那口子昨天跟孙癞子的人起了冲突,被推了个跟头,得补补。”
“孙癞子的人?”高睿顿了顿,“他们惹事了?”
“可不是嘛,”妇人往左右看了看,声音压低,“昨天在码头,就因为一个脚夫不小心撞了他们的人,被十几个人围着打,腿都打断了。”
高睿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刀锋在阳光下闪了闪。
妇人付了钱,拎着肉走了,篮子里的鸡蛋壳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日头偏西时,肉卖得差不多了。高睿收拾案板,高墨蹲在地上,用碎布擦着溅上的血渍。
“哥,我去叫妹妹来帮忙收摊吧?”
“不用,让她在家温着汤。”高睿把刀插进刀鞘,“你先回去,我锁了摊子就走。”
高墨点点头,抱着《论语》往家的方向走,小碎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
刚走没几步,就见李诚跑过来,手里短棍没了,额角沾着点血:“高屠户,孙癞子的人在街口堵着,你从后巷走。”
高睿皱眉:“你们怎么知道?”
“刚才看见他们在街口转悠,嘴里念叨着要找个屠户晦气。”李诚抹了把额角的血,“我哥去引开他们,让我来告诉你。”
高睿没说话,弯腰扛起装着剩肉的袋子。
“快走啊!”李诚推了他一把,“磨磨蹭蹭的,等他们过来就麻烦了!”
高睿转身往后面的巷子走,脚步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声。巷子里堆着不少杂物,墙头上的野草被风吹得晃悠。
快到巷口时,听见街口传来李忠的吼声:“孙癞子的狗腿子,爷爷在这呢!”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骂声,混着棍子敲在骨头上传来的闷响。
高睿攥紧了手里的袋子,脚步没停,拐出后巷,往家的方向走。
家门口的石阶上,高霜正坐着择菜,看见他回来,赶紧站起来:“哥,你回来啦。汤快炖好了。”
“嗯。”高睿应了声,把袋子递过去,“今天剩的肉不多,够晚上吃了。”
高霜接过袋子,看见里面少了那块带筋的肉,没说话,转身往灶房走。
高睿坐在石阶上,摸出烟杆,刚要点,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李忠扶着李诚晃进来,李诚胳膊上缠着布条,渗出血来。
“高屠户,借点伤药。”李忠咧嘴笑,嘴角破了,渗着血沫,“刚才跟孙癞子的人打了一架,我弟胳膊被划了。”
高睿起身往屋里走,很快拿了个小瓷瓶出来,扔给李忠:“上好的金疮药,擦了能好得快点。”
李忠接住,倒出点药粉往李诚胳膊上撒,疼得李诚“嘶”了一声。
“谢了。”李忠把药瓶揣起来,“孙癞子那杂碎放话了,三天之内,要让你这肉摊开不下去。”
高霜端着刚炖好的狗肉汤出来,听见这话,手顿了顿。
“我知道了。”高睿接过汤碗,递给李忠,“刚炖的,你们趁热喝。”
李忠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咧嘴:“你这手艺不错。这样,明天我带几个兄弟过来帮你看摊,保准孙癞子的人不敢来。”
“不用。”高睿摇头,“我自己能应付。”
“你应付个屁!”李诚忍不住骂了句,“孙癞子带了三十多个打手,你这屠刀再快,能砍得过三十多根棍子?”
高睿没说话,指尖敲着桌沿。
李忠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们过来。你要是不乐意,就是不给我们哥俩面子。”
说完,拽着李诚站起来,俩人踉跄着往外走,李忠回头喊了句:“明天给我们留两块好肉!”
院门关上前,传来李诚的抱怨:“哥,你干嘛非要帮他?”
“这鱼市要是被孙癞子占了,咱们以后去哪找这么好的狗肉吃?”李忠的声音越来越远。
高霜收拾着碗碟,轻声问:“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孙癞子真要来找麻烦?”
高睿抬头看她,眼神沉了沉:“别怕。有哥在,出不了事。”
高墨从里屋出来:“哥,要不我们去报官?”
“报官?”高睿冷笑一声,“孙癞子上个月刚给官府送了不少银子,官差才懒得管。”
他拿起桌上的刀鞘:“这鱼市的事,还得靠自己。”
夜色慢慢漫进院子,灶房的灯光昏黄,映着墙上挂着的屠刀,闪着冷光。高睿知道,这鱼市的平静,怕是要被打破了。但只要能护着弟妹,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他也得接着。
第二天一早,高睿刚支起摊子,李忠就带了五六个汉子过来,个个手里不是拎着棍子就是揣着短刀,往肉摊前一站,倒比昨天孙癞子的人更惹眼。
“高屠户,够意思吧?”李忠往案板上一靠,“今天保准没人敢来捣乱。”
高睿刚要说话,就见街口来了十几个汉子,为首的是个瘸腿汉子,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手里拄着根铁头拐杖,正是孙癞子。
“李忠,”孙癞子站在几步外,声音透着股阴狠,“我给你面子,让你把昨天的人领走。但这高屠户的摊子,今天必须拆。”
李忠吐掉嘴里的草棍:“孙瘸子这话就不对了。高屠户在这鱼市摆摊三年,凭什么你说拆就拆?”
“就凭他不识抬举。”孙癞子身后的汉子往前站了一步,手里钢刀闪着光,“昨天敢打我的人,今天就得付出代价。”
高睿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指尖抵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代价?”李诚突然笑了,手里短棍敲着掌心,“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他付代价。”
两边的人越靠越近,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周围的商贩吓得往后退,生怕被波及。
孙癞子的铁头拐杖往地上一拄,“咚”的一声:“高屠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把摊子拆了,再赔我五十两银子,这事就算了。”
高睿没说话,只是缓缓抽出了屠刀,刀锋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找死!”孙癞子的拐杖往地上一砸,“给我打!”
十几个汉子涌上来,手里的刀棍带着风声劈过来。李忠的人立刻迎上去,短棍对长刀,闷响和惨叫声混在一起。
高睿没动,眼睛盯着孙癞子。孙癞子刚要上前,高睿的刀突然飞了出去,擦着孙癞子的耳朵过去,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孙癞子吓出一身冷汗,摸了摸耳朵,沾了点血。
“你的对手是我。”高睿的声音很沉,像磨过的石头。
孙癞子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喊:“给我废了他!”
两个汉子绕过缠斗的人群,举刀冲过来。高睿侧身躲过第一刀,顺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猛地一拧,“咔嚓”一声,对方的刀掉在地上,捂着胳膊惨叫。另一个的刀已经到了眼前,高睿弯腰,从地上抄起块砖头,砸在对方膝盖上,那人扑通跪倒,疼得直打滚。
李忠一脚踹翻一个汉子,回头喊:“高屠户,够劲!”
孙癞子看着倒下的人,脸色越来越白,突然吼了句“撤”,转身就跑,剩下的人也跟着溃逃,跑的时候还不忘拖走地上受伤的同伴。
李诚追了两步,被李忠拉住:“别追了。让他们知道厉害就行。”
周围一片叫好声,老张跑过来,给李忠递了碗水:“李小哥,你们可真厉害!”
李忠喝了口水,抹了把嘴:“孙瘸子那杂碎,就是纸老虎。”
他看向高睿,指了指钉在柱子上的刀:“你这手飞刀,藏得够深啊。”
高睿没接话,走过去拔下刀,用布擦着上面的血迹:“今天多谢了。”
“谢什么。”李忠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这鱼市,有我们哥俩在,保你安稳做生意。”
高睿抬头,正好对上李忠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平时的戏谑,只有一点真诚。他突然觉得,这鱼市的水虽然浑,但或许,也没那么难蹚。
日头渐渐升高,肉摊前又恢复了热闹,有人买肉时,还不忘夸几句刚才的打斗,说得眉飞色舞。高睿低头剁着肉,刀锋起落间,心里清楚,这事怕是还没完。但他不怕,只要能护着弟妹,再大的风浪,他也扛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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