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几度相思,君不负 > 第二章 胤都劫·朱砂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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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沉浮在无边的痛楚与混沌中。戈壁滩的狂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远处硝烟弥漫,血腥气混着尘土直冲鼻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炸裂般的疼痛。苏见微趴在冰冷的沙地上,耳边是垂死者的呻吟、战马的悲鸣和金属撞击的余音,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左腕处,那枚已化为凸起朱砂剑纹的红莲印记,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悸动,仿佛沉睡的力量被这杀戮场唤醒。

就在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催命鼓点,由远及近,裹挟着浓烈的杀意直冲她藏身的沙坡而来!几道狰狞的身影在黄沙中显现,他们穿着与“胤”字残旗风格迥异的皮甲,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手中弯刀寒光闪烁——是敌军的散兵游勇!

为首一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策马扬刀,朝着沙坡上孤立无援的苏见微狠狠劈下!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入耳膜,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苏见微瞳孔骤缩,身体因剧痛和恐惧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眼睁睁看着那雪亮的刀光当头斩落,脑中一片空白。现代急救的知识、医生的冷静,在这原始的杀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千钧一发!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狂风!

一支漆黑的雕翎箭,如同来自幽冥的死神之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发先至!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噗嗤!

箭矢狠狠贯入那挥刀敌兵的咽喉!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沙地上,溅起一片黄尘。弯刀脱手,无力地插在离苏见微脚尖不到一寸的沙土里。

紧接着,一骑如旋风般冲破弥漫的烟尘!马上的骑士身披银亮却布满刀痕箭创的鱼鳞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狂舞如烈焰。他手中强弓弓弦犹自震颤,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拔出腰间佩剑。来人正是谢云驰!

“胤军在此!贼子受死!”一声清越的断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却又蕴含着千军万马的肃杀威严,瞬间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

剩下的敌兵被这雷霆一击震慑,眼见领队瞬间毙命,又见那银甲红袍的将军如同杀神降世,顿时胆气尽丧,怪叫着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一个不留!”谢云驰眼神冰冷,剑锋一指。他身后的亲卫如狼似虎般扑出,刀光闪烁,惨叫声短促响起,很快又被风沙吞没。

战斗在几个呼吸间结束。

谢云驰勒住躁动的战马,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沙坡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她穿着样式古怪、沾满泥污血迹的深色衣物(冲锋衣),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茫然,像一只迷失在风暴中的幼兽。但最引他注目的,是她左腕上那道在昏暗天光下依旧醒目的、仿佛熔铸着火焰的朱砂剑纹。

他翻身下马,动作带着久经沙场的利落,快步走到苏见微面前,蹲下身。银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尘沙,俊朗非凡的面容在战盔下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如寒星,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姑娘?你还好吗?伤到哪里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与刚才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判若两人。

苏见微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混乱得不知该如何表达。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从车祸到战场,从现代医生到濒死的猎物,巨大的冲击让她思维几乎停滞。

谢云驰见她状态极差,眉头微蹙,不再多问。他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没有明显的外伤后,果断地解下自己身后那件已被风沙染成暗红色的披风,小心地裹在她冰冷颤抖的身上。

“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得罪了。”他低声道,随即伸出有力的手臂,避开她可能受伤的部位,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沙地上横抱起来。

身体骤然离地,苏见微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冰冷的胸甲边缘。隔着冰冷的金属和沾血的布料,能感受到少年将军胸膛下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一种令人莫名安心的、混合着汗水和铁锈的气息。

谢云驰抱着她,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战马。他的步伐很稳,但苏见微敏锐地感觉到,他每一次迈步,身体都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呼吸的节奏也略显沉重,似乎强忍着某种痛苦。

“将军!您的伤!”一名亲卫策马靠近,焦急地低呼,目光落在谢云驰左侧腰腹间。那里,鱼鳞甲的甲片有一处明显的凹陷和裂痕,边缘渗出暗红的、几乎与披风同色的血迹,显然是被钝器或重击所伤,伤得不轻!

“无妨,皮肉伤而已。速速清理战场,护送这位姑娘回营!”谢云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抱着苏见微翻身上马,将她稳稳安置在自己身前,用披风裹紧,随即一抖缰绳。

“驾!”

战马嘶鸣,载着两人,在亲卫的簇拥下,冲破漫天的黄沙与硝烟,朝着胤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苏见微靠在身后温热而坚实的胸膛上,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和铿锵的马蹄声,腕间的剑纹依旧灼热,而一个名字,伴随着少年将军清越的断喝和那双寒星般的眼眸,深深印入了她混乱的意识——谢云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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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军大营,中军主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谢云驰屏退了军医和亲卫,只留下心腹在帐外守卫。他卸下了沉重的铠甲,只着染血的白色中衣,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那道腰腹间的伤口暴露出来,皮开肉绽,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显然是钝器重击造成的严重瘀伤和内创,绝非他轻描淡写的“皮肉伤”。

苏见微裹着那件宽大的披风,坐在一旁简陋的木凳上,身体依旧有些虚软,但医生的本能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谢云驰的伤势。那伤口的位置和深度,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内出血或感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古代战场,足以致命。

“将军,请躺下。”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专业,“你的伤需要立刻处理,否则后果很严重。”

谢云驰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这个从死亡边缘被他救回、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子,此刻的眼神沉静而锐利,透着一股他从未在寻常女子身上见过的冷静与权威。他依言躺在了铺着兽皮的行军榻上。

苏见微深吸一口气,走到榻边。她解开披风,挽起自己同样沾满污迹的衣袖,露出纤细却稳定的手腕。她环顾帐内,目光迅速锁定几样东西:干净的白布(绷带的替代品)、烈酒(最基础的消毒剂)、一盆清水、还有几块用于固定夹板的薄木板。

“会很疼,忍着点。”她拿起一坛未开封的烈酒,看向谢云驰。

谢云驰唇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带着少年人的傲气:“姑娘尽管动手,这点痛楚,还不及战场刀剑的万一。”

苏见微不再多言,拔掉酒塞,清澈的酒液倾泻而下,狠狠冲刷在谢云驰狰狞的伤口上!

“唔!”谢云驰的身体猛地绷紧,牙关紧咬,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闷哼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却硬是没有痛呼出声。剧烈的灼烧感和消毒的刺激痛楚远超他的预期。

苏见微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台精密手术。她用烈酒仔细清洗了伤口和双手,然后拿起干净的白布,浸透烈酒,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手法娴熟而稳定。接着,她将几块薄木板用布条紧紧捆扎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固定夹板,覆盖在谢云驰腰腹的伤处,再用长长的布条以特定的角度和力度,一圈圈缠绕固定,施加压力,最大限度地限制他腰部的活动,防止伤势恶化,同时也能起到压迫止血、减少内出血的作用。

她一边操作,一边用清晰而简洁的语言解释:“伤口很深,有内创。强行缝合只会增加感染风险。这样加压固定,限制活动,让身体自行修复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你需要绝对卧床静养至少七日,期间不能剧烈活动,饮食要清淡,伤口每日要用烈酒清洗消毒……”

谢云驰躺在榻上,汗水浸湿了鬓角。腰腹间被紧紧固定束缚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那股钻心的剧痛确实在持续的压力下有所缓解。他侧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苏见微身上。

昏黄的灯火下,她专注的侧脸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因为紧张和用力沁出细小的汗珠。那双纤细的手,此刻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奇特的韵律感,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近乎神迹般的冷静与智慧。她口中那些闻所未闻的术语——“感染”、“消毒”、“内创”、“加压固定”……每一个字都敲击着他的认知。

这个谜一样的女子,不仅能在尸山血海中幸存,竟还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医术”?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腕间那妖异的剑纹又代表着什么?无数疑问在谢云驰心中翻腾,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好奇、惊叹和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情愫,也悄然滋生。

“好了。”苏见微终于完成包扎,剪断多余的布条,直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额头上也布满了细汗。她看着谢云驰被固定得严严实实的腰腹,眉头并未完全舒展,“这只是应急处理。将军,你的伤势比看起来严重得多,需要长期静养和更精心的调理,否则……会落下严重的病根,影响寿数。”她的话语带着医者的凝重。

谢云驰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莫名一暖。他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又劳烦姑娘为我疗伤。不知姑娘芳名?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那修罗杀场?”

“我……”苏见微语塞。她的来历太过离奇,如何能说?难道告诉他自己是从千年后的一场车祸中穿越而来?她垂下眼帘,避开了谢云驰探究的目光,低声道:“我叫苏见微。至于为何会在此……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那里了。”她抬起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腕间那灼热的朱砂剑纹,眼中充满了真实的迷茫和恐惧。

谢云驰看着她苍白脸上的无助,心头的疑问和探究欲暂时被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压下。他不再追问,温声道:“苏姑娘不必害怕。既然天意让你我相遇于此,谢某自当护你周全。你安心在此休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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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朝都城,天胤。

谢云驰凯旋还朝,带回了边境大捷的消息,也带回了一个神秘的女子。皇帝龙心大悦,厚加封赏。谢云驰婉拒了赐予苏见微的种种封号和府邸,只将她安置在自己冠军侯府中一处清幽雅致的别院“听雨轩”。

苏见微开始了在胤朝的“适应期”。谢云驰待她极好,不仅为她准备了符合胤朝风俗的精致衣物首饰,安排了伶俐的侍女伺候,还时常亲自来探望,带来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和都城的美食,耐心地给她讲解胤朝的风土人情、朝堂格局。

然而,环境的改变并未驱散苏见微心头的阴霾。相反,自从来到这个时空,那个纠缠了她两世的噩梦,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真实,甚至……更加可怕。

不再是模糊的荒野和混沌的玄影。

梦中的场景,赫然就是胤都的街巷!青石板路,飞檐斗拱,甚至能闻到路边小吃摊传来的烟火气。而她,依旧是斗笠玄衣的装扮,在熟悉的街道上拼命奔逃。这一次,她甚至能听到身后追逐者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尖!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个一直沉默追逐的玄影,竟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亘古洪荒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偏执的渴望,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的耳膜:

“你终于……来了……”

“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回来……回到我身边……”

“啊——!”苏见微又一次从噩梦中尖叫着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大口喘息,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仿佛还能听到那如同诅咒般的声音在回荡。腕间的朱砂剑纹灼热滚烫,仿佛在呼应着梦中的呼唤。

守夜的侍女被惊动,慌忙进来掌灯查看。

“姑娘!您又做噩梦了?”侍女看着苏见微惨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神情,满是担忧。

苏见微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疲惫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方丈的谶语、腕间的剑纹、梦中那挥之不去的玄影和声音……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理解、更无法逃脱的宿命漩涡。

连续的噩梦让苏见微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谢云驰看在眼里,忧在心头。他虽不知具体梦境如何,但苏见微每次惊醒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都让他揪心不已。

“见微,”这一日午后,谢云驰处理完军务,来到听雨轩。他换下了威严的朝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更衬得面如冠玉,眉目清朗,只是眼底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虑。“看你气色还是不好。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城外有座慈恩寺,香火鼎盛,住持了尘大师佛法精深,或许……能解你心中烦忧?”他试探着提议,语气温柔。

“慈恩寺?!”苏见微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对,慈恩寺。怎么了?”谢云驰被她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疑惑。

苏见微的心脏狂跳起来。慈恩寺!那个在现代,了空大师给了她谶语和绢画的慈恩寺!它竟然也存在于这个时空?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某种必然的宿命纠缠?

“去!我去!”苏见微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恐惧。她必须去!她要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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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山峦依旧,古木参天。当苏见微随着谢云驰的马车来到慈恩寺山门前时,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感瞬间攫住了她。

一模一样的山门!一模一样的青石台阶!甚至台阶旁那几株巨大的银杏树,也与她记忆中的姿态别无二致!只是树叶尚绿,还未到金秋飘零之时。

她脚步有些踉跄地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踏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谢云驰察觉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手臂虚扶在她身侧,给她无声的支撑。

进入寺中,格局、殿宇、回廊……一切的一切,都与现代的慈恩寺高度相似!只是建筑更新,香客的服饰迥异。梵音阵阵,檀香袅袅,却无法抚平苏见微内心的惊涛骇浪。

谢云驰带着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大雄宝殿旁一处偏殿。这里供奉着观音,香案上摆着签筒。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和蔼的老僧正在为几位香客解签。

苏见微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老僧身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不是了空大师!这位法号了尘。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走到签筒前。

双手合十,闭上眼。无数念头在脑中翻滚:她的来历?她的噩梦?那个追逐的玄影?腕间的剑纹?还有……这诡异的时空重叠?她所求为何?她又能求到何解?

深吸一口气,她摇动了签筒。竹签哗啦啦作响,片刻后,一支签文跳了出来。

她弯腰拾起,低头看去。签文上的字迹古朴,内容她看不懂。她将签文递给了尘大师。

了尘大师接过签文,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端详了苏见微片刻,目光在她苍白的脸和眼底深藏的恐惧上停留了一瞬。他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

“女施主,心魔缠身,前缘未了,此乃两世纠葛,业火焚心。逃避无路,强求亦苦。宿命之轮早已转动,刻骨入髓,避不开,斩不断。施主,逃者终成追者,因果循环,早有定数。执着于相,反受其困。不如……顺其自然,方得解脱。”

轰——!

苏见微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逃者终成追者!宿命之轮早已转动!刻骨入髓!避不开!斩不断!

这分明……分明就是现代慈恩寺了空大师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只是换了个人,换了个时空!

这根本不是解签!这是谶语!是跨越时空的、针对她一个人的诅咒!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见微!”谢云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身体的颤抖,心中惊疑不定。了尘大师这番话虽然玄奥,但何至于让她反应如此激烈?她到底在害怕什么?那所谓的“两世纠葛”、“刻骨宿命”又是什么?

“我……我没事……”苏见微勉强站稳,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挣脱谢云驰的搀扶,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偏殿。她需要新鲜空气!她需要逃离这个让她感到无比窒息和恐惧的地方!

谢云驰匆匆向了尘大师颔首致歉,立刻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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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

苏见微蜷缩在车厢一角,头靠着车壁,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动。了尘大师那如同复刻般的谶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与梦中那沙哑偏执的呼唤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

谢云驰坐在她对面,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充满了担忧和不解。他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到她紧闭双眼、拒绝交流的姿态,又将话咽了回去。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而抗拒的样子,仿佛一层看不见的坚冰将她牢牢包裹。

马车行驶在城郊略显荒僻的官道上。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道路两旁的芦苇荡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低语。

突然!

“吁——!”车夫一声惊恐的厉喝伴随着马匹凄厉的长嘶!疾驰的马车猛地一顿,车厢剧烈颠簸!

“有埋伏!保护侯爷!”车外瞬间响起亲卫们凄厉的怒吼和拔刀出鞘的铿锵声!紧接着便是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声响和短促的惨叫声!

敌袭!

谢云驰眼中寒光暴射!他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惊魂未定的苏见微拉到自己身后,同时“锵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雪亮,映着他瞬间变得冰冷肃杀的面容。

“待在车里别动!”他低喝一声,掀开车帘,纵身跃了出去!

车外,战斗已呈白热化!

官道两侧的芦苇丛中,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刺客!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无情,招招致命!谢云驰带来的亲卫虽然精锐,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又遭突袭,瞬间便陷入了苦战,不断有人倒下!

谢云驰甫一落地,剑光便如匹练般席卷而出!他的剑术大开大合,气势如虹,每一剑都带着战场淬炼出的磅礴杀意,瞬间便将两名扑上来的刺客斩于剑下!鲜血飞溅,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袍。

然而,他腰腹间那道被苏见微反复叮嘱需要静养的伤口,在如此剧烈的动作下,立刻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痛!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和僵硬。

“目标!冠军侯!杀了他!”刺客中有人厉声下令,更多的黑衣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悍不畏死地朝着谢云驰扑来!刀光剑影瞬间将他淹没!

谢云驰咬紧牙关,强忍伤痛,剑舞如风,竭力抵挡。但他的动作明显不如平时流畅,每一次格挡闪避都牵动着腰间的剧痛,额头上冷汗涔涔。更要命的是,他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身后的马车——苏见微还在里面!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一名刺客看出了谢云驰对马车的顾忌,眼中凶光一闪,竟不顾同伴的纠缠,猛地将手中淬毒的匕首,当作暗器狠狠掷向马车车厢!匕首化作一道乌光,直射车窗!

“见微小心!”谢云驰目眦欲裂!他想也不想,猛地拧身,不顾身后刺来的两把长刀,拼着硬挨一刀的风险也要去格挡那射向马车的匕首!

噗嗤!长刀划过他肩头,带起一溜血花!

铛!他险之又险地用剑磕飞了匕首!

然而就在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又因肩头受伤而身形一滞的瞬间!一道如同毒蛇般阴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他侧后方的芦苇丛中暴起!那人身法诡异,速度奇快,手中一柄细长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毒剑,带着致命的杀机,无声无息地刺向谢云驰毫无防备的后心!

“侯爷——!”远处的亲卫发出绝望的嘶吼!

谢云驰正全力应付前面的敌人,对身后这致命的一击,已然察觉却无力回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

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马车中扑出!

是苏见微!她一直在紧张地关注着外面的厮杀!当看到那抹阴毒的幽蓝剑光刺向谢云驰后背时,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他不能死!他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依靠和温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个一直被谢云驰护在身后、看似柔弱无助的奇装女子,如同猎豹般俯身!左手闪电般抄起地上掉落的一柄染血的长剑!

嗡——!

左腕处的朱砂剑纹骤然爆发出灼目的红光!一股陌生而狂暴的力量感瞬间涌入四肢百骸!仿佛沉睡的火山被骤然点燃!

她甚至没有看清自己的动作。

身体记忆!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属于斗笠女侠的肌肉记忆!

旋身!踏步!剑随身走!

一道凄艳、凌厉到极致的弧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精准无比地横切而过!

嗤啦——!

血光迸现!

那柄即将刺入谢云驰后心的毒剑,连同握着它的那条手臂,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快得不可思议的剑光,齐腕斩断!

断臂和毒剑高高飞起!

那名偷袭的刺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捂着手腕断口处鲜血狂喷的伤口,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激战中的双方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手持滴血长剑、微微喘息的身影上。

晚风吹拂着她散乱的发丝,露出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她手中的长剑斜指地面,剑尖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尘土中。昏黄的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她左腕那枚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灼灼光华的朱砂剑纹上。

不再是柔弱的花朵,而是一柄出鞘饮血的利刃!

谢云驰猛地转过身,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苏见微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惊愕、以及……一种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点燃的探究欲!

她刚才那惊鸿一剑!那绝非一个普通女子所能拥有的身手!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千锤百炼的杀戮技艺!快!准!狠!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冷酷!

“你……”谢云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究竟……是谁?”

苏见微握着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剑柄冰冷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腕间的剑纹依旧灼热,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她看着地上那截断臂和哀嚎的刺客,又看向谢云驰震惊的目光,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后怕席卷而来。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剩下的刺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同伴的惨状震慑,短暂地陷入了混乱。

“保护侯爷和苏姑娘!杀!”谢云驰的亲卫趁机爆发,士气大振,奋力反扑!

刺客首领眼见事不可为,且折损惨重,当机立断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撤!”

残余的刺客如同潮水般退入茂密的芦苇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尸体。

战斗结束。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官道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谢云驰捂着肩头的伤口,一步步走到依旧僵立在原地的苏见微面前。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复杂难明,有震惊,有疑惑,有后怕,还有一丝……被重新点燃的、更加炽烈的兴趣。

“回城。”他最终只是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见微默默地丢掉了手中沉重的、染血的长剑,仿佛丢掉一个烫手的山芋。她低着头,跟着谢云驰走向马车,不敢再看他探究的眼神。腕间的灼热感渐渐褪去,留下一种深深的空虚和冰冷。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距离官道数十步外,一片被压倒的茂密芦苇丛深处,一双阴冷的眼睛正透过摇曳的苇叶缝隙,死死盯着苏见微登车的背影。

当马车启动,消失在官道尽头后,那双眼睛的主人才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他走到刚才苏见微站立的地方,目光锐利地在狼藉的地面扫视着。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泥泞的尘土中一点微弱的反光。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铃,被一根断裂的红绳系着。显然是在刚才激烈的动作中,从苏见微的手腕或脚踝上遗落的。

黑衣人迅速弯腰拾起银铃,冰冷的金属触感入手。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铃铛上细密的花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的芦苇荡深处。

夜色如墨,将这杀戮后的官道彻底吞没。只有那枚被带走的银铃,在黑衣人紧握的掌心,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它如同一个不祥的印记,被送往未知的黑暗深处。

而在遥远的、灯火辉煌的敌国皇宫深处,一座笼罩在阴影中的冰冷宫殿里。一个身着玄色绣金蟒袍、身形颀长挺拔的男子,正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巨大的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冷硬而完美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渊的眼眸。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玉佩的纹路,竟与苏见微遗失的那枚银铃上的花纹,隐隐有着某种古老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