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宁可精胸膛剧烈起伏,但却被宁秀秀平静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愤怒、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
宁可精想反驳,想嘶吼,想告诉妹妹,就算拼上这条命……
他也绝不会让宁秀秀再去面对那群畜生。
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干涩的沙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事后,一道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穿透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我去吧。”
宁可精和宁秀秀猛地回头,只见村长宁二叔拨开围拢的人群,缓步走了出来。
岁月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里都仿佛藏着天牛庙村几十年的风雨。
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光芒。
宁可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最终只艰难地挤出一声沙哑的呼唤:“二叔……”
宁二叔摆了摆手,打断了宁可精的话:“别说了。”
随后,宁二叔的目光没有在宁可精的身上过多停留,而是越过围墙,望向外面那片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炼狱般的惨烈景象。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带着说不尽的沧桑与沉重。
“我这张老脸,在十里八乡还算有点薄面。”宁二叔顿了顿,坚定地说道,“我去跟鸡公岭的马子们谈,让他们把围子口外的乡亲们放了,有什么事……就冲我这个老头子来。”
话毕,宁二叔没有再看宁可精和宁秀秀一眼,也没有再给任何人劝阻的机会。
这位在天牛庙村当了一辈子村长的老人,只是默默地举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毅然决然地登上了高高的围子口。
在摇曳的火光下,那佝偻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
“二当家!”
宁二叔站在围墙的最高处,寒风吹动着他花白的头发,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外面那群猖獗的山匪喊道。
“俺是天牛庙村的村长,俺来跟你说道说道。”
嘈杂的战场边缘,二当家正享受着肆虐村民们的快感。
当他听到宁二叔这声呼喊,动作一滞。
二当家眯起那双三角眼,看到了站在围墙上的宁二叔,脸上随即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狞笑。
“说!”
他抓起手边的铁皮喇叭,怪声怪气地回道:“终于有个明白人出来了,你快说吧你。”
宁二叔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嘶力竭地喊道。
“能不能让俺换那些肉票回来,你们再说说你们的条件!要钱要粮,都好商量!”
二当家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个老东西在说什么。
随即,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恶意。
“哈哈哈哈哈!老东西……好啊!可以谈,但是你过来可不行。得让上回俺们绑的那个快票,没被俺们兄弟糟践的那个小媳妇儿宁秀秀过来跟俺谈。”
二当家顿了顿,贪婪的目光扫过围墙上那些惊恐的脸庞,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淫邪和挑衅。
“俺得好好跟她谈谈,她是怎么从俺们重兵把守的山寨逃出去的。你让她来俺面前谈,要是谈好了,兴许俺能够放你们村一马。”
二当家这番嚣张至极,污秽不堪的话语就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钢针,穿透了鼎沸的人声狠狠地扎进了宁可精的耳朵里。
宁可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怒如同火山喷发般,就这样从他胸腔中猛然炸开。
宁可精紧握着那把因刚刚激战而滚烫的汉阳造步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好似下一秒就要将枪托捏碎。
“谈你娘的腿!”
“开门!”宁可精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因为恐惧瑟瑟发抖的村民们地吼道,“乡亲们,都给俺抄家伙!今天就是死,也得让鸡公岭的这帮畜生知道,俺们天牛庙村没一个孬种!”
“哥!”
宁秀秀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走到了他的身后,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人心悸的平静。
“哥,你……你别去,他们就是要激你出去。”
“秀秀你别管!”
宁可精双目赤红,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一把推开妹妹,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今天有哥在,谁也别想再动你一根头发!”
说着,宁可精就猛地回头,目光如炬地扫过墙内一张张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庞。
他再次高声喊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悲壮。
“乡亲们,这帮畜生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不光要抢咱们的钱粮,还想要糟蹋咱们的女人。咱们要是再当缩头乌龟,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今儿个,我们天牛庙村老少爷们,但凡是有种的就跟俺杀出去!守护我们天牛庙村,保护我们的亲朋好友,让马子再也不敢骑到俺们头上拉屎。”
宁可精的话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干柴,扔进了早已被愤怒和屈辱点燃的火药桶里,瞬间就引爆了天牛庙村村民们的情绪。
“对!跟他们拼了!”
一个平日里最是憨厚的老农,此刻却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粪叉,脖子上青筋暴起。
紧随其后,一个又一个的村民们都高举着自己的家伙什,决定共同守护他们的家园。
“他娘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能让马子骑到俺们的头上,干他丫的!”
“乡亲们,天牛庙村没有孬种!冲啊!!!”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
村民们骨子里那股庄稼人特有的韧劲和血性被彻底点燃了。
他们不再哭喊,不再恐惧,那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只剩下……同仇敌忾的决绝和悍不畏死的疯狂。
“开门——”
随着宁可精一声令下,那扇平日里守护着全村安宁的沉重围子门被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宁可精第一个翻身上马,那匹通人性的老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死之意,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他率先带着自己十几个团练汉子们从那道缝隙中冲了出去,为天牛庙村的乡亲们做榜样。
“砰!”
“砰砰!!”
“砰砰砰!!!”
汉阳造步枪沉闷的枪声与山匪驳壳枪清脆的响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天牛庙村的反击战正式敲响。
子弹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轨迹,与冰冷的刀枪碰撞,迸溅出绚烂而致命的火花。
在宁可精及其团练队伍的身后,是上百名手持锄头、铁锹、粪叉,甚至菜刀、擀面杖的村民。
他们瞬间汇成一股汹涌的人流,冲向了那些装备精良、杀人如麻的山匪……
二当家显然没料到这群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泥腿子,竟然真的敢冲出来送死。
他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混杂着惊愕和残忍的狞笑。
“找死!!!”
“弟兄们,给老子狠狠地打。今儿个,就要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枪声,瞬间响成一片。
在如同爆豆般的密集枪声中,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身上出现了一个个的窟窿眼,人也随之应声倒地。
他们的身体在冲锋的惯性下向前扑倒,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黄土地。
但后面的人,没有丝毫的退缩。
天牛庙村的村民们就像是没有看到同伴的死亡,只是红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继续一往无前地猛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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