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老爷摔跤啦!”学堂里的孩子们拍着手笑,连最胆小的孩子都跟着喊,气得户籍吏脸发青,捡起官帽拍了拍泥,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李财见势头不对,也想溜,却被李二河拽住:“你刚才说的话,不算数了?”
李财脸涨得像猪肝,挣了挣没挣脱,只能陪着笑:“二伯,我...我也是被人撺掇的,您别往心里去。”最后还是老族长摆了摆手:“算了,都是族人,往后别再嚼舌根。”
李财这才灰溜溜地跑了。
雨还没停,却小了不少,油纸伞上的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李铭把婚书小心地折好,放进蓝布包:“婉清,谢谢你。”
“谢我干啥。”苏婉清把歪了的油纸伞扶正,头发上的水珠滴进衣领,她瑟缩了一下,“我爹听说有人告你,就赶紧去档案馆翻,找了一下午才找到这婚书。”
她说着,目光落在李铭沾泥的裤脚,“你快回学堂换件衣裳,别着凉了。”
李铭坐在教桌后整理会试策论,草纸摊了满满一桌,苏婉清坐在旁边,手里攥着块墨锭,正在砚台里慢慢研墨。
松烟墨的香味混着油灯的气息,在小屋里弥漫开来,墨锭划过砚台,发出细腻的“沙沙”声。
“‘教化需先饱腹’这句,”苏婉清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你上次写的是‘孩童能吃饱,才坐得住念书’,其实还能再细些。”
她从怀里掏出个牛皮封面的账册,是作坊的分粮记录,封面还沾着点麦麸,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指着其中一页:“你看,作坊每月分的粮,若能匀出两成给学堂当口粮,孩子们早上来念书,就不用空着肚子,背书都能多认三个字。”
李铭凑过去看,账册上的数字是苏婉清写的,字迹娟秀,每个数字旁边都用小字标着“张婶家五斗”“王老汉家三斗”。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学堂”两个字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怕碰脏了纸,只敢用指腹蹭了蹭。
李铭看着那只手,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苏记书铺见到她的模样,也是这样,用干净的指甲捻着草纸的边缘,眼神亮得像星子。
喉间莫名发紧,他咽了口唾沫,刚想说“听你的”,就见苏婉清猛地合上账册,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桃,连耳根都染了色。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她把账册往李铭怀里塞,手碰到他的手腕,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起身就要走,“墨研好了,你早点歇着,我...我回铺子里了。”
李铭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手里还攥着块刚裁好的细麻纸,是上课时教孩子们写字剩下的,他递过去:“这个你拿着,研墨磨得手酸了吧?擦一擦。”
苏婉清低头看着那块纸,又看了看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耳尖更红了,却没再正开,只是小声说:“那...那我走了,你别熬太晚。”
等她撑着油纸伞消失在雨幕里,李铭才坐下,拿起那本账册。
油灯下,他看见账册最后一页,用铅笔轻轻描了朵兰草,和苏婉清布包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年夏天热得邪乎,日头刚过晌午,地面就像被烤化的沥青,踩上去黏糊糊的,鞋底都能沾起一层泥。
李家纸坊的作坊里,却比外头还热闹。
张婶正带着几个媳妇往竹篾架上晒新出的细纸,这纸比寻常草纸细腻,是专门给州府学堂做的,边角都裁得方方正正,黄澄澄的纸页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铭哥儿,你再瞧瞧,这纸的匀度成不成?”张婶举着张刚揭下来的纸,往李铭面前递,“苏记那边催得紧,说州府学堂的先生等着用,孩子们月底要默写《论语》呢。”
李铭接过纸,指尖在纸面轻轻摩挲,又对着光看了看:“成,就照这个标准来,别出半点差错。”
他刚把纸递回去,就见小五疯了似的从谷口跑进来,满头大汗,粗布短褂都湿透了,贴在背上,连话都说不利索:“铭哥儿!不好了!三伯、三伯的车被人扣了!”
“扣了?在哪扣的?”李铭心里一沉,手里的纸差点掉在地上。
“在邻村的土坡卡子!是赵老歪带的人,说要查私盐,硬把三车纸都扣下来了!”小五扶着膝盖喘气,“三伯让我赶紧回来报信,说那是苏记等着给州府学堂的货,耽误了时辰要赔银子,还得丢了往后的生意!”
李铭的拳头攥紧,指节泛白。
赵老歪是周扒皮的远房表舅,仗着周家的势力,在邻村横行霸道,去年还抢过王老汉的两袋谷子。
这哪是查私盐,分明是周扒皮故意找茬。
前几日苏记刚跟州府学堂签了半年的供货契,这三车纸是头一批,要是误了期,不仅要赔双倍定金,往后州府的单子也别想再拿。
“走!去看看!”李铭擦了擦手上的纸浆,往腰间别了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又让李二河去账房取作坊的账本,“把每车纸的数量、送货地址都记清楚,带上,咱跟他们说理去!”
往邻村赶的路上,太阳晒得人头晕,蝉鸣声此起彼伏,像在耳边扯着嗓子喊,聒噪得很。
李二河挑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给三伯准备的干粮和水,王氏跟在旁边,手里攥着块干净的帕子,嘴里念叨个不停:“周扒皮这人心眼也太坏了!婉清姑娘那边要是等不到纸,该多着急啊?”
“他娘,你别瞎琢磨。”李二河放缓脚步,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铭儿心里有数,婉清姑娘也是个靠谱的,说不定咱到了,事儿就有转机了。”
李铭走在最前头,心里也犯嘀咕。
苏婉清要是知道货被拦了,怕是要跟着急。
他想起上次自己被诬告流民,也是她顶着雨送来婚书,这姑娘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悄悄递来帮趁。
快到邻村卡子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路边那棵老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