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底下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穿青布裙的身影格外显眼,是苏婉清。
她撑着把油纸伞,伞骨不知被什么撞歪了,半边伞面耷拉下来,遮不住头顶的太阳。
她身边还站着个穿青色官服的人,腰里挂着黄铜腰牌,补子上绣着只鹌鹑,是县主簿王大人。
上次修蓄水池时,李铭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讲道理的官。
“婉清姑娘咋来了?”王氏眼睛一亮,赶紧加快脚步,“有官老爷在,这事儿准能解决!”
李铭也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
刚到近前,就听见赵老歪的声音,尖得像刮锅:“苏姑娘,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查私盐,跟你苏记没关系,你要是再拦着,我连你一起报官!”
苏婉清没理他,手里紧紧攥着张叠得整齐的文书,指节都泛了白。
见李铭来了,她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却没立刻说话,只是转向赵老歪,声音清亮得像刚淬过的泉水:“查私盐?我倒要问问,谁给你的胆子,敢拦官府批过的通商货物?你可知私设关卡、刁难商户,是要吃官司的?”
“官府批的?”赵老歪叉着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咋没见文书?你别拿张假纸蒙我!我告诉你,周掌柜说了,这李家的货有问题,必须查!”
“假纸?”苏婉清冷笑一声,把文书“啪”地拍在旁边的石桌上,声音脆得像打更的梆子,震得石桌上的泥点都跳了起来。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县太爷亲批的通商文书,上面写着‘李家纸坊供苏记书铺纸品,途经各村,不得无故阻拦’,盖的是县衙的鲜红大印,你敢说这是假的?”
赵老歪不情不愿地凑过去,秘着眼睛看。
文书上的字迹是县太爷的亲笔,他去年给周家送粮时,见过县太爷的手谕,那撇“李”字的弯钩,跟文书上的一模一样。
再看那红泥印章,边缘还带着点墨晕,是县太爷盖章时不小心蹭到的,假不了。
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刚才的嚣张劲儿没了大半,手也不叉腰了,缩在身侧搓了搓,语气软了下来:“这...这是误会,都是误会!我就是例行检查,没别的意思,哪敢拦官府的货啊?”
“例行检查?”王主簿终于开口,他的官服领口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股官威。
“查私盐得带官府的腰牌,得开查验文书,你啥都没有,就是故意刁难商户!李秀才是咱县的人才,他的货要是出了问题,你担待得起?再不放行,我就把你带回县衙,治你个‘假公济私’的罪!”
赵老歪吓得一哆嗦,赶紧冲着手下喊:“还愣着干啥?把木杆挪开!给李家的车让路!要是耽误了州府学堂的货,你们担得起责任?”
几个汉子慌忙挪开木杆,李三伯赶紧指挥族人把散在地上的纸捡起来。
他心疼地拍着纸捆上的灰,纸页边缘沾了泥,他就用袖子一点点擦:“这纸要是脏了,孩子们咋用啊?州府学堂的先生要是不满意,往后的单子就黄了。”
苏婉清走过去,从布包里掏出块干净的细棉布帕子,递给他:“三伯,您先擦擦,回头我让铺子里的伙计用熨斗熨烫一下,轻轻刮掉泥点,不影响写字。这纸结实,经得住折腾。”
李三伯接过帕子,眼眶都红了:“婉清姑娘,真是多亏了你。要是没你带文书来,我这老头子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三伯客气了。”苏婉清笑了笑,目光落在李铭身上,见他裤脚沾着纸浆,还溅了不少泥点,悄悄从布包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蓝布条,第过去:“你裤脚脏了,要是不嫌弃,用这个擦擦。路上风大,别蹭到身上。”
李铭接过布条,布料是细棉的,还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是她常用的味道。
他刚想说“谢谢”,就见苏婉清赶紧转过身,去帮着清点纸捆,耳尖悄悄红了,像被太阳晒透的樱桃。
回程的牛车晃晃悠悠,走在柳树林的荫凉里,蝉鸣声也没那么刺耳了。
苏婉清坐在李铭旁边的牛车上,手里捧着个竹篮,篮子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竹编的纹路里还沾着点池塘的绿苔,里面装着刚摘的莲子,绿莹莹的,还带着新鲜的水珠。
她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剥莲子时动作很轻,拇指和食指捏着莲子壳,轻轻一掰,“咔”的一声,壳就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的莲子肉。
她把剥好的莲子放在篮子边的小碟子里,碟子里还垫着张小小的草纸,是李家造的,怕莲子沾了潮气。
“我爹早上听说周扒皮让赵老歪去拦车,饭都没吃完就去县衙了。”苏婉清一边剥莲子,一边轻声说,目光落在篮子里的荷叶上,那是她摘莲子时顺带的,想给李铭挡挡太阳,“县太爷说,你是咱县的秀才,往后说不定要去京城做官,不能让人随便欺负,就亲笔写了文书,还让王大人跟我一起过来,怕赵老歪不认账。”
李铭拿起颗莲子,放进嘴里嚼了嚼,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刚才的焦躁。
他看着苏婉清的手,指尖沾了点莲子的绿汁,还带着点泥点,想来是摘莲子时没顾上洗手:“你家池塘的莲子,比镇上杂货铺卖的甜多了。”
“喜欢就多吃点。”苏婉清又剥了一颗,这次没直接递到他手里,而是轻轻放在碟子里,等着他自己拿。
“我爹还说,周扒皮这是急了。他侄子今年也考童试,想托关系进县学,可县学的教谕更看重你,上次还跟我爹说,要把你的策论推荐给巡抚大人看看。周扒皮怕你秋闱中了举,压过他家的风头,就想找法子给你添乱,让你分心。”
“他这点心思,成不了事。”李铭拿起颗莲子,“科举看的是真本事,不是耍这些歪门邪道。再说,有你和王大人帮忙,他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