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站起身，心里咯噔一下。
不用想，肯定是周扒皮在背后搞的鬼。
“我去看看！”李铭拔腿就往祠堂跑，刚跑出作坊，就撞见了扛着锄头往田里去的李二河。
李二河见他跑得急，裤脚沾着纸浆，赶紧拦住他：“铭儿，咋了？跑这么快？”
“爹，官府来人了，在祠堂要造方！”李铭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强装镇定。
“您别慌，我去跟他们说，咱没犯法，不能交造方！”
李二河脸色瞬间白了，抓住李铭的手：“铭儿，官府的人惹不起啊！要不...咱再想想？”
“爹，您先回屋，别去祠堂，免得受惊吓。”李铭拍了拍爹的手，他知道爹的顾虑，可造方是族里的命，他不能就这么交出去。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祠堂跑，脚步比刚才更快了。
祠堂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赵三坐在供桌旁的木椅上，手里把玩着老族长的烟杆，衙役们则在祠堂里来回踱步，时不时踢一脚地上的草纸，嘴里骂骂咧咧。
老族长蹲在角落里，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论语》书页，眼里满是无奈。孩子们还在哭，妇人们只能紧紧抱着他们，不敢出声。
“半个时辰快到了，李铭呢？”赵三看了眼外面的太阳，不耐烦地说道。
“再不来，我就带人去作坊抓了！”
“我来了！”
李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快步走进祠堂，粗布衫上还沾着纸浆，却依旧挺直了腰板。
他扫了眼祠堂里的乱象，倒在地上的烛台、散了页的《论语》、吓得发抖的孩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赵三抬眼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撇了撇：“你就是李铭？听说你中了秀才，还挺能耐啊，能造出赚钱的纸。”
他从怀里摸出五十文铜钱，啪的拍在供桌上，“王大人说了，这五十文是给你的辛苦费，赶紧把造方交出来，这事就算了。”
李铭没看那铜钱，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官爷，造方是我族里几十口人的活路，我不能交！再说，我造纸是正经营生，每笔交易都有账本，没偷税漏税，您不能随便抓人！”
“活路？”赵三冷笑一声，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烛台掉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连族谱都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你们的活路，还不是官府说了算？我告诉你，王大人要你的造方，是给你脸了！别给脸不要脸！”
他上前一步，凑近李铭，压低声音：“还有，你之前冒籍的事，要不要我再让县衙查一次？”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李铭的心里。
他知道，原主是李二河夫妇捡来的孤儿，虽然有婚书证明是李家子嗣，可要是官府真要查，总能找出些麻烦来。
他不怕自己出事，可他怕连累爹娘，怕连累族里的人。
“我是正经李家子嗣，有里正签过章的婚书为证！”李铭强压着心里的慌乱，声音却还是比刚才低了些。
“婚书？”赵三嗤笑一声，从腰里拔出刀，刀身生锈，却依旧闪着寒光。
他用刀背拍了拍李铭的肩膀：“一张破纸，能当饭吃？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犟嘴，我就把你爹抓去县衙坐牢！让他尝尝大牢里的滋味！”
“你敢！”
张婶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个煮浆用的粗木勺，木勺上还沾着点纸浆。
她身后跟着几个媳妇，个个手里拿着晒纸用的竹篾，眼里满是怒火。
“你凭什么抓铭儿他爹？凭什么要咱的造方？咱没犯法！你再敢胡来，咱就跟你拼了！”
“拼？”赵三举着刀，往前走了两步，吓得张婶身后的媳妇们往后退了退。
“你们这群泥腿子，还想跟官府斗？我告诉你们，别说拼，就是你们碰我一根手指头，都算袭官！到时候，把你们全族都流放三千里！”
老族长赶紧跑过来，拦住张婶：“张婶，别冲动！别连累族里的人！”
他转向李铭，声音带着哭腔，“铭儿，要不...咱就交了造方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李铭看着老族长花白的头发，看着躲在妇人怀里、吓得眼睛通红的孩子，又想起爹刚才发白的脸，心里像被刀扎一样疼。
他知道，赵三说得对，官府的人惹不起，要是真闹起来，受苦的还是族里的人。
“铭哥儿，不能交啊！交了造方，咱就没活路了！”
张婶还在喊，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李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怒火已经被无奈取代。
他看向赵三，声音低沉：“官爷，造方我可以交，但我有个条件，你不能抓我族里的人，不能封我族的祠堂，也不能再找我族的麻烦。”
赵三没想到李铭这么快就松口，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早这样不就完了？只要你交了造方，我保证不找你族的麻烦。”
李铭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草纸和炭笔，他的手有些发颤，却还是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他想起当初教族人们煮浆、晒纸的场景，想起苏婉清帮他卖纸时的笑容，想起族人们拿到工钱时的喜悦。
这些，都要随着这张造方消失了。
老族长看着他写字的背影，眼泪掉了下来，却不敢出声。
张婶和媳妇们也红了眼，手里的木勺和竹篾慢慢垂了下来。
孩子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哭声渐渐小了，只是紧紧抱着妇人的脖子，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李铭。
赵三凑过来看，见李铭写得认真，嘴角的笑容更得意了。
他不知道，李铭在写造方时，悄悄漏了两个关键步骤，草木灰水的比例和煮浆的时辰。
他想，就算交了造方，也不能让周扒皮轻易造出好纸，这是他唯一能为族里做的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铭把草纸递给赵三，声音有些沙哑：“造方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赵三接过造方，粗粗扫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造方揣进怀里，又拿起桌上的五十文铜钱，塞给李铭：“这钱你拿着，别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