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没接,铜钱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孩子的脚边。
那孩子吓得赶紧往后缩,不敢去捡。
赵三也没在意,挥了挥手:“走!”
说完,他带着衙役们转身走出祠堂,铜铃的响声渐渐远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族人的心上。
祠堂里静得可怕,只有孩子们的啜泣声和妇人的叹气声。
李铭蹲在地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论语》书页,指尖抚过上面的字迹,心里满是愧疚。
“铭儿,委屈你了。”老族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族里没用,帮不了你。”
“族长,不怪您,是我没用,没保住造方。”李铭的声音有些发颤。
“但我没把草木灰水的比例和煮浆的时辰写全,他们造不出好纸,咱还有机会。”
张婶擦了擦眼泪:“铭哥儿,你别自责,咱还有手,还能找别的活路!大不了咱再去挖井、种庄稼,总能活下去!”
妇人们也纷纷点头,虽然丢了造方,可看着李铭还在为族里着想,她们心里又燃起了点希望。
孩子们也不哭了,柱子从妇人怀里探出头,小声说:“铭哥儿,我还能去采艾草,帮你做防蛀纸。”
李铭看着眼前的族人,心里暖了些。
他知道,造方丢了,但族里的人还在,只要人在,就有活路。
他站起身,把《论语》书页叠好,递给老族长:“族长,把书收好吧,孩子们还得读书。”
老族长接过书页,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祠堂的窗扣照进来,落在李铭的身上,虽然粗布衫上沾着纸浆,却依旧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赶紧找新的活路,不能让族里的人饿肚子,更不能让周扒皮和赵三得逞。
当晚,祠堂的烛火亮到后半夜。
屋内的族人们有抹眼泪的,有攥紧拳头的,还有垂着头叹气的。
“那造方是咱的命啊!”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哭腔,是刚嫁来李家没两年的刘婶。
她手里还攥着块没织完的草席,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咱靠着造纸才吃上顿饱饭,这交出去,往后咋活?娃们还等着纸换粮呢!”
这话像根针,扎得所有人都红了眼。
张婶抹了把脸,粗布围裙上沾了烛灰也顾不上擦:“刘婶说得对!那赵三就是抢!咱凭啥给他?要不咱跟他拼了!”
“拼?咋拼?”三伯拍着桌子站起来,烟袋锅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烟丝撒了一地。
“赵三带的是官府的人,腰里挂着刀!咱拼了,他就敢说咱袭官,把全族都抓去流放!”
他喘了口气,声音软了些:“要不咱跑吧!去后山黑风口躲几天,等官府气消了再回来!”
族人们顿时议论起来,有说“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的,有说“山里没粮,躲不了几天”的,吵得祠堂的梁上都落了灰。
李铭蹲在供桌旁,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草纸,那是白天写造方时剩下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忽然抬起头:“咱不能跑。”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李铭的粗布衫上还沾着下午的纸浆,却依旧挺直了腰板:“赵三临走时说,我不交造方,就抓我爹去县衙坐牢。咱跑了,他抓不到我,肯定会拿我爹出气,说不定还会封了祠堂、抢了咱的田,咱跑得起,我爹跑不起,族里的老人孩子也跑不起。”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造方我交出去了,但我没把所有东西都交出去。草木灰水的比例、煮浆的时辰,这些关键的我都没写。他们造不出好纸,撑不了多久。而且....”
他摸了摸怀里陈先生给的策论笔记,“我会再找新的活路,造纸不是唯一的法子。”
“新的活路哪那么好找啊!”李财爹蹲在角落里,烟杆抽得吧嗒响,语气里满是悲观,“咱除了种地,就会造点纸,还能做啥?”
“能做的多了。”老族长突然把烟杆往桌上一磕,烟灰落在供桌下,声音比烛火还稳.
“后山有桑树林,能剥了皮做桑皮纸;村东的坡地能种豆子,磨成粉能做豆腐,只要人在,就饿不死!而且铭儿要考科举,这才是咱李家最稳的活路!”
他往李铭身边走了两步,满是褶子的手拍在李铭肩上:“往后族里的粮,先紧着铭儿备考!就算咱啃树皮、吃草根,也得让他考中举人!到时候有了功名,官府也不敢随便欺负咱!”
“族长说得对!”张婶第一个响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二十文碎银,最大的也不过一钱.
“这是我攒着给娃买布做衣裳的,现在给铭儿,买些好笔墨,别委屈了读书的手。”
王老汉也站起来,从腰里解下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晒干的腊肉。
那是去年作坊分账时他舍不得吃,藏在炕洞里的。
“二河,你拿着,给铭儿补身子。读书费脑子,总吃稀粥不行。”
李二河赶紧推辞:“王叔,这太金贵了,您自己留着....”
“啥金贵不金贵的!”王老汉把腊肉往他怀里塞。
“铭儿是咱李家的指望,他好,咱全族都好!”
族人们纷纷附和,有掏铜板的,有拿杂粮的,连最抠门的李财爹,也从怀里摸出三枚铜板,放在供桌上:“我这钱少,也是份心意。”
李铭看着眼前的族人,看着那堆在供桌上的碎银、铜板、腊肉,眼眶突然发烫。
他想起刚穿越时,这些人还因为道士的一句话,把仅有的米粥往李瑾家送,如今却愿意把救命的粮、攒了许久的钱都给他。
造方没了,可人心齐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对着族人们深深作以:“多谢族长,多谢大伙。我李铭要是考不中,对不起大伙的心意!”
王氏赶紧扶他起来,用围裙擦了擦他的脸:“傻孩子,说啥对不起的,咱是一家人。”
那晚的祠堂,烛火直到天破晓了才灭。
族人们散去时,天已经蒙蒙亮,张婶还特意跟李铭说:“铭哥儿,明天我还去作坊,就算没浆可煮,我也把竹篾架擦干净,等着咱再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