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他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挤得满头大汗,粗布短褂的领口都扯开了,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
“我一早就来了,刚刚去买了袋豆浆!你别慌,我昨儿梦见你中了解元,准灵!”
李铭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块还热乎的芝麻饼,是苏婉清托他带来的。
“婉清姑娘说,让你垫垫肚子,别空腹等榜,容易慌。”
正说着,贡院的鼓声响了,三长两短,是唱榜要开始的信号。
人群瞬间静下来,连风吹过红榜的哗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唱榜官穿着青布官服,站在高台上,手里捧着榜单,清了清嗓子。
“嘉靖十九年秋闱乡试,取士三百名,现将前三十名公示如下。”
他顿了顿,展开榜单,声音洪亮地念:“第三十名,刘轩,州府城东人氏!”
人群里传来阵小小的骚动。
“是刘同知的侄子!果然中了!”
李铭心里一紧,刘轩就是秋闱第一场嘲讽他造草纸的泥腿子的公子哥,连他都中了,自己能行么?
“第二十五名,张显,州府城南人氏!”
“第二十名,李石头,县西李家庄人氏!”
“第十名,王崇文,县学廪生!”
唱榜官念一个名字,人群就跟着议论一阵,李铭的手心渐渐冒出细汗,竹箱带子勒得肩膀发疼。
他想起出发前老族长把端砚塞给他时说的“铭儿,李家的指望全在你身上”。
想起陈先生在油灯下改策论时说“你的‘格物致知’,比那些空论强百倍”,心脏像被攥住似的,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第五名,周博文,县城周氏书坊之子!”
这话刚落,人群里突然有人喊。
“周扒皮的儿子也中了?他那策论不就抄了几本旧书么!”
李铭皱了皱眉。
周博文是周扒皮的独子,秋闱时跟他在一个号房,写策论时还偷偷往他这边瞟,没想到真中了。
唱榜官没理会底下的议论,继续往下念。
“第三名,张文远,张举人之子!”
人群瞬间炸了:“张公子才第三?那解元是谁啊?”
李铭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往前挤了挤,几乎要贴到前面人的后背,眼睛死死盯着红榜最顶端的位置。
那里还空着,等着唱榜官念出那个名字。
唱榜官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之前更响,震得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嘉靖十九年秋闱乡试,第一名,李铭!李家村人氏!”
“轰!”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响的喝彩。
有人往前挤着看红榜,有人扯着嗓子问:“李铭?哪个李铭?是那个造草纸的李秀才吗?”
“就是他!我跟他一个号房!他策论里写桑皮造纸、竹管引水,还画了图呢!”
“真中了解元?这可是咱州府头一个靠写庄稼事中解元的!”
李铭站在原地,脑子嗡嗡的,连周围的喝彩声都像隔了层雾。
他盯着红榜最顶端的“李铭”两个字,墨汁还透着新鲜,笔画遒劲,是他熟悉的官阁体。
那是陈先生教他练了半年的字,没想到真的写在了乡试榜首的位置。
“铭哥儿!铭哥儿!你中了解元!你中了解元!”
小五他叔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就说我梦见得准!你真中了!咱李家出解元了!”
李铭这才反应过来,眼眶瞬间热了,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摸到满手的汗。
他想起穿越那年,原主饿死在田埂上,族人们捧着米粥往李瑾家送。
想起第一次造草纸,煮了七锅才成功,张婶的手被烫得全是泡。
想起老族长把全族凑的银子递给他时,说“就算啃树皮,也得让你考中”。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过,他终于没辜负这份期盼。
“李解元!恭喜恭喜!”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秀才走过来,是秋闱时跟他聊过教化与民生的张秀才。
“你那劝农兴实业疏,学官大人在巡抚面前都夸了,说实学济民,此乃真解元!”
“是啊李解元!”
旁边几个学子也围过来。
“你策论里写的草木灰肥田,我回去试了,真比单用粪肥强!往后还得跟你多学学实务!”
李铭拱手回礼,声音有些发颤:“多谢诸位抬爱,我不过是写了些自己懂的事,算不得什么。”
正说着,远处传来阵马蹄声,是州府学官的幕僚,他勒住马,对着李铭拱手:“李解元,学官大人请您去府衙一叙,巡抚大人也想听听您实业兴农的法子。”
李铭应下,跟众人道别。
随后便跟着幕僚往府衙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了摸怀里的薄荷香囊,又想起红榜上的名字,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
他不仅中了解元,还能把竹管引水、桑皮造纸的法子说给巡抚大人听,要是能推广开,就能让更多像李家村这样的地方,不再饿肚子。
而此刻的李家村,小五他叔跑废了两匹马,终于再入夜时分跑回李家春。
他刚到村口就扯着嗓子喊:“中了!铭儿中了解元!咱李家出解元了!”
族人们从屋里跑出来,老族长拄着拐杖,跑得比年轻人还快:“你说啥?铭儿中了解元?”
“真中了!我在贡院外听见唱榜的喊‘第一名李铭’,还有学子说看见红榜了!”小五他叔喘着气,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王氏手里的洗衣盆哐当掉在地上,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拉着李二河的手。
“他爹,铭儿中了!咱儿中了解元了!”
李二河没说话,只是眼圈通红,他往祠堂的方向望,心里默念。
“爹,娘,咱家铭儿中了解元了,你们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李瑾蹲在石臼旁,听见“铭儿中了”,也跟着站起来,颠颠地往村口跑,手里还攥着块糖糕,嘴里含糊地喊:“铭哥...解元...糖!”
族人们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张婶掏出攒的碎银:“我这有三十文,给铭儿买些好布做衣裳!”
王老汉把刚晒的腊肉塞给李二河:“给铭儿补身子,中了解元,往后要去京城考进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