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把烟杆往桌上一磕，声音比平时亮了三分。
“都别慌！等过几天，我们去接铭儿回来，到时候，咱在祠堂摆酒，全族都来贺！还要把红榜拓下来，贴在祠堂最显眼的地方，让后人都知道，咱李家出过解元！”
夕阳把李家村的屋顶染成金红色，作坊里的石杵声还在响，却比平时更欢了。
族人们的笑声、说话声混在一起，飘得老远，连黑风口的芦苇都跟着晃。
他们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属于李家的荣光，而这荣光，才刚刚开始。
州府的文兴客栈外，老槐树的叶子被秋风吹得簌簌响。
李铭刚从府衙回来，手里还攥着巡抚大人赏的两匹细布。
那是听了他桑皮纸推广之策后特意给的，说“待你会试高中，可凭此布到布政司领实业文书”。
他刚把布放进客栈房间，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吆喝声，粗粝却亲切，像极了村里老槐树下的招呼。
“铭儿！铭儿在楼上不？”
是老族长的声音！
李铭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刚到楼梯口，就看见客栈院里站着一群熟悉的身影。
老族长拄着磨得发亮的竹杖，李二河扛着个蓝布包，王氏手里提着个陶篮，张婶、三伯、王老汉.....
连李瑾都挤在人群里，手里还攥着块皱巴巴的糖糕。
“族长！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李铭快步走过去，声音都有些发颤。
州府离李家村足足一百二十里地，靠牛车赶路，少说也得三天，他们竟真的赶来了。
老族长上前一步，烟杆往地上一磕，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开了花。
“你中了解元这么大的事，咱能不来？全族凑了钱，让二河做了新青布衫，我还特意扯了块红绸，给你系上，咱李家的解元，得有个体面！”
李二河赶紧把蓝布包递过来，里面是件浆洗得软和的青布长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草。
这是王氏照着苏婉清送的布包样子绣的，针脚虽不算齐整，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铭儿，你试试合不合身，我跟你娘连夜赶的，怕你在州府没好衣裳穿。”
王氏早红了眼圈，她放下陶篮，一把抱住李铭，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眼泪掉在他的旧长衫上。
“我儿出息了！中了解元了！再也不用跟娘似的，一辈子蹲在灶前煮稀粥了！”
李铭任由她抱着，鼻尖也酸了。
他能想象这三天赶路的辛苦。
牛车走得慢，夜里得宿在路边的小驿站，王氏定是把陶篮里的煮鸡蛋裹在棉袄里保温，李二河扛着青布衫，怕压皱了，一路都没敢放下。
“娘，我这不挺好的嘛。”李铭轻轻拍了拍王氏的背。
“巡抚大人还夸我的策论呢，说要把桑皮造纸的法子推广到其他县。”
“真的？”
老族长眼睛一亮，烟杆都忘了抽。
“那咱李家的纸，往后能卖到州府来了？”
“肯定能！”
李铭笑着点头，又看向人群后的李瑾。
他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圈圈，见李铭望过来，赶紧站起来，举着糖糕跑过来。
“铭哥...解元...糖！”
李铭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掏出块苏婉清送的芝麻饼。
“瑾儿乖，这个比糖糕甜，你吃。”
李瑾立刻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嘴角沾了芝麻，笑得眼睛都眯了。
这傻子虽不懂解元是什么，却知道李铭得了好名声，比谁都高兴。
张婶这时凑过来，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腌的咸菜。
“铭哥儿，我知道州府的菜贵，这咸菜下饭，你带着吃，别总买客栈的菜，不实惠。”
王老汉也把手里的腊肉递过来，那是他舍不得吃，挂在炕洞里熏了半个月的。
“给你补身子，读书费脑子，得多吃点肉。”
族人们七嘴八舌地把带来的东西往李铭手里塞，有炒豆子、有新磨的小米、还有小孩们画的歪歪扭扭的解元图。
客栈的小院瞬间热闹起来，连掌柜都凑过来看，笑着说：“李解元，您这族人可真齐心！”
正热闹着，客栈门口突然传来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青布裙的身影站在门槛外，手里提着个竹篮，裙角沾了点泥点，头发上还带着赶路的风尘。
正是苏婉清。
“婉清姑娘？你怎么来了？”
李铭赶紧迎上去。
他知道县城离州府也有五十多里地，苏婉清定是坐了渡船又赶车，才到这儿的。
苏婉清抬起头，耳尖有点红，她把竹篮递过来，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我爹说你中了解元，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这是我早上烙的芝麻饼，还有...还有我自己做的桑皮宣纸。”
她掀开竹篮盖，里面是一摞叠得整齐的桑皮纸，雪白细腻，比李家作坊刚试成时的纸还要匀实。
“你之前教我煮浆、晒纸的法子，我练了好多次，这是最好的一叠，给你当贺礼。往后你写策论，用这个纸，肯定顺手。”
李铭拿起一张纸，指尖抚过细腻的纹路，能感觉到纤维煮得透透的，是用了心的。
他想起之前在苏记，苏婉清拿着草纸说“纤维紧实，是好纸”，想起她帮着应对周扒皮的打压，想起秋闱前她送《策论选》时说“书要温，饭要吃”。
“谢谢你，婉清。”李铭把纸小心地放进蓝布包。
“这纸比我造的还好，往后我写会试策论，就用这个。”
苏婉清低下头，手指绞着裙角，小声说：“你能喜欢就好。我爹还说，等你回县城，苏记给你摆酒，贺你中了解元。”
“一定去！”李铭笑着应下。
老族长在旁边看得清楚，他凑过来，用烟杆轻轻碰了碰李铭的胳膊，眼里带着笑意。
“婉清姑娘有心了，铭儿，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苏婉清的脸瞬间更红了，赶紧说：“我...我就是来送东西的，客栈还有客人等着，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对着老族长和李二河夫妇行了个礼，转身快步走了，走到门口时还回头望了一眼，见李铭看着她，又赶紧转过身，脚步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