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叹了口气,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走得不远不近,心里别扭得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跟上去干嘛?刚才还跟人家吵嘴呢!
这会儿凑上去,多尴尬?
他正后悔,脚一抬,就想装作路过,从旁边超过去。
偏偏在这时,前方的路口,红灯亮了。
小葵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背上的青年像是又重了几分,压得她一个趔趄。
大牛的心猛地一揪,也停住了脚。
“那个……要不我来吧。”
小葵闻声抬头,看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大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视线飘向别处。
“你个子还没他高,再这么背下去,是想拖着他走吗?别没到地方,人先让你给拖坏了!”
话糙,理不糙。
小葵这次却没生气,看着大牛那别扭又透着关切的模样,心里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那就……麻烦你了。”
大牛嗯了一声,走上前,轻松地将那青年从她背上接了过来,稳稳地背在自己身上。
两人并排走着,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小葵主动开口,把王凤英家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我们现在就打算去找周师傅,只有他能救这孩子了。”
“原来是这样。”大牛恍然大悟,“大姐,你这儿子多大了?看着挺壮实的,咋就……”
王凤英一说起儿子,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二十七了,还没结婚呢!平日里老实本分,就在家门口帮我看着小卖部。一个月前,说是去外地看了个朋友,回来就成这样了……”
她一边哭一边捶着胸口。
“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三个闺女,嫁出去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一个个都嫌我这个当妈的是累赘,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一个肯伸手的!”
“就指望这个儿子给我养老送终,他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大牛听得火冒三丈,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这都什么玩意儿!嫁了人连亲娘都不认了?简直是白眼狼!”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春明街。
街口那棵老槐树下,周明的铺子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
大牛抬眼望去,只见铺子里的八仙桌旁,正坐着一个穿戴极为讲究的女人。
那女人烫着时下最时髦的大波浪卷,耳朵上坠着金灿灿的耳环,手腕上一个亮闪闪的金镯子。
她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货色。
只听那女人捏着嗓子,语气里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周师傅,我就想问问,我儿子处的那几个对象,哪个八字最好,最旺夫?您给好好瞧瞧,钱不是问题。”
大牛听得眼皮一跳。
自己这边是人命关天,火烧眉毛了,这有钱人倒好,不愁吃不穿,居然跑来算什么旺夫命!
周明神色淡然,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
“一卦二十。”
“行!”女人没有丝毫犹豫,从那精致的牛皮小包里唰唰掏出十二张崭新的大团结,整整一百二十块。
“这儿有六个姑娘的生辰八字,您都给算算!”
大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爹在厂里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出头!
这女人眼都不眨一下,就为了给儿子挑媳妇,甩出了一个工人小半年的收入!
周明拿起那些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条,闭目凝神,手指飞快地掐算着。
不过片刻,他便睁开眼,将其中四张纸条推到一边。
“这四个,或命中带煞,或福薄缘浅,留之无用。”
那女人看也不看,拿起那四张纸条,走到门口的火盆边,直接扔了进去。
女人转过身,脸上堆着笑,指着桌上剩下的两张红纸。
“那周师傅,您再给看看这两位,合一合八字,看到底哪个跟我儿子是天作之合?”
周明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合八字,看姻缘,一个一百。”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百块!
这都够在乡下盖两间大瓦房了!
女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又是两张崭新的老人头拍在了桌上。
“算!”
周明这才放下茶杯,拿起其中一张八字。
“此女命格属金,过于强势,进门之后,恐有牝鸡司晨之忧,于你儿子的前程不利。”
他又拿起另一张。
“此女倒是温顺,可惜娘家牵绊太多,兄弟姐妹皆是无底洞,将来必成拖累。”
女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瞬间泄了。
她长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怨怼。
“我儿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身边就没一个正经的缘分吗?”
周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正缘不是没有。半年前,你儿子身边曾有过一个,只是被你用钱强行拆散了。从那以后,他才心灰意冷,游戏人间。”
女人浑身一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明的话还在继续。
“而且,那个姑娘已经怀了你家的骨肉,如今,已有八月身孕。”
“什么?!”女人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中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师傅!此话当真?我要有孙子了?”
周明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哎哟!我的老天爷!我周家有后了!”
女人喜极而泣,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一把抓起皮包,也顾不上数,胡乱抓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一股脑全塞到周明手里。
“谢谢师傅!谢谢活神仙!我这就去提亲!我马上就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铺子。
周明这才不紧不慢地将那一把钱抚平,仔细收好。
然后抬起头,落在大牛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哟,这不是大牛吗?怎么着,也来找周师傅算姻缘啊?”
白仓见大牛进来,立刻笑着打趣。
大牛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他的目光一转,落在旁边一脸关切的小葵身上,那张黝黑的脸膛腾地一下就红了。
白仓何等眼尖,立马捕捉到了这丝异样。
他凑到周明身边,压低了声音。
“师傅,这姑娘就是你给大牛算出来的那个正缘?”
周明不动声色地颔首。
白仓眼睛一亮,对着小葵就喊。
“嫂子好!嫂子快里面请!”
“嫂……嫂子?”小葵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气,跺着脚骂道。
“你这人嘴里没个正经!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哎哟,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张婶也跟着凑趣,笑得合不拢嘴。
“这俩孩子,还真是有缘分!”
大牛急得满头大汗,嘴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像求救似的看向周明。
周明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
“行了,白仓,他俩脸皮薄,你悠着点。大牛,把人放下来,让他坐到椅子上。”
大牛如蒙大赦,赶紧将背上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扶着,安置在一条长凳上。
周明走上前,只看了一眼,眉头便微微皱起。
他看见那昏迷的青年身上,盘踞着几道肉眼难辨的灰黑之气,死死缠绕着他的脖颈和胸口。
“怎么回事?”他沉声发问。
大牛和小葵不敢怠慢,七嘴八舌地将王凤英家里的情况和青年昏迷的始末说了一遍。
大牛心有余悸地补了一句。
“大师,这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被人配了阴婚?”
周明点了点头,眼神凝重。
“阴婚?!”王凤英听到这两个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她疯了一样朝着周明磕头。
“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啊!”
周明递了个眼色,大牛立刻上前,一把将哭得撕心裂肺的王凤英搀扶起来。
周明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青年的面相。
印堂发黑,命宫晦暗,两颊肌肉微微下陷,已是阳气将散之相。
他站起身。
“此人三魂去了两魂,七魄散了六魄,再这么拖下去,阳气耗尽,不出两月,必死无疑。”
王凤英一听,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周明却没理会她,只是盯着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和疑惑。
“不对劲。”
他喃喃自语。
“寻常的阴婚,只会有一只女鬼缠身。可他身上跟着的,是四只婴鬼。”
周明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
“婴鬼怨气最重,只会缠着两种人。一种,是亲手杀害了它们的凶手。另一种,便是它们的生母。”
“可观此人面相,眉宇间尚存一丝清明,手上也无血腥业障,绝非杀人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