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南听到那句“原谅你了”的时候,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是从胸腔深处漫上来的酸胀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带着点窒息的闷,一点点逼得眼眶发烫。
他蹲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下,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手机屏幕还亮着,姜天瑜发来的消息停留在最后一行,白色的字体在暗夜里泛着冷光。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敢落下,怕这点震动都会惊扰了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活得有多双标。
总觉得自己心思细腻,会因为她一句话、一个眼神就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便理所当然地要求姜天瑜处处迁就他的敏感;自己玻璃心,听不得重话,受了委屈就冷战,却忘了姜天瑜也是个会钻牛角尖的姑娘——
她会因为他没及时回消息对着对话框发呆,会因为他和别的女生多说两句话偷偷红了眼眶,这些他其实都知道,却在气头上时全抛到了脑后,只顾着自己那点不值钱的面子。
电影院那天的争执像老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他一直觉得是姜天瑜在闹脾气,明明是他先牵了她的手,凑过去想亲她,被推开后还不依不饶地逗她,她急了才红着眼眶说“你别骚扰我”。
可当时他只觉得丢脸,觉得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不给自己台阶下,转头就跟朋友吐槽她“矫情又别扭”,却没想过,那或许是被惹急了的小兽竖起的尖刺,是她不知所措时的反击。
更让他愧疚的是,明明心里早就软了,清楚自己也有错,却偏要吊着她。她发来的道歉消息,他点开看了又看,每个字都在心里盘桓半天,却故意隔了很久才回个冷冰冰的“哦”。
她托室友带话想约他出来聊聊,他梗着脖子说“没空”,转头却在宿舍楼下的奶茶店看见她时,慌得赶紧躲进旁边的树影里。
他总想着要让她“彻底认错”,现在才明白,这不过是自己不敢面对问题的逃避,和他指责她的“遇事只会躲”,根本没什么两样。
林冬南抬手抹了把脸,手背蹭到湿漉漉的温热。他这人就是这样,极端得要命。
要么就一头扎进讨好里,对方皱下眉他都要反思半天,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要么就突然竖起满身尖刺,摆出副大男子主义的架子,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对,别人就该围着他转。
可哪有什么理所应当啊。
这些好,都不是天经地义的,是因为她在乎他,才愿意替他扛着那些琐碎的情绪,把他的喜好悄悄记在心里。
“我真是个混蛋。”林冬南对着树影低声骂了句,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梧桐叶落在他的肩膀上,又被晚风吹走。
他想明白了,他和姜天瑜之间最缺的不是原谅,是坦诚。那些藏在心里的别扭、没说出口的在意、各自的底线和软肋,都该摊开来说清楚,像晒被子似的,让阳光把所有褶皱都熨平。
他决定明天就去找她,好好聊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总得把心里的话都说开。
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像条沉默的河。
推开门,发现宿舍门没锁,只是虚掩着,留了道能容一人进出的缝。王东和刘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个沉一个浅,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薯片,包装袋敞着口,显然是特意等他回来,又怕打扰他,才没锁门,也没开灯。
林冬南心里一暖,轻手轻脚地摸到自己的座位。他从包里翻出三个苹果,是下午在超市特意挑的,又大又红,蒂上还带着新鲜的绿叶。
他把苹果分别放在王东和刘强的桌角,又给空着的对面桌也放了一个——那是室友张远的位置,他这周回家了。
这阵子他和姜天瑜闹别扭,王东和刘强没少操心。王东借着打游戏的名义拉他组队,语音里一边操作一边拐弯抹角劝他“男生大度点,跟女朋友较什么劲”。
刘强更直接,某天晚上拿着两罐啤酒坐在他旁边,啥也没说,就陪着他喝,直到他忍不住说了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才拍着他的肩膀说“知道就改,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他们本来大可不管这档子私事,却偏偏耗着时间精力来撮合,就因为是兄弟,见不得他整天耷拉着一张脸,像丢了魂似的。
躺到床上时,林冬南却没了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进了一团缠在一起的线。一会儿是姜天瑜红着眼眶说“我没有”的样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会儿是她送他生日礼物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说“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买的”;一会儿又想起刚认识时,她作为新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穿着白裙子,紧张得声音都在抖,却还是挺直了背,像株倔强的小白杨。
他拿起手机点开网易云,翻到收藏的助眠歌单,舒缓的钢琴曲旋律缓缓淌出来,裹着窗外的月光漫进耳朵。
直到凌晨三点,歌单循环到第三遍,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他才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脸上,暖融融的一片。手机屏幕显示中午十一点半,他猛地坐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抓过手机点开微信,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敲出两个字:“早安。”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像有只小兔子在胸腔里蹦。他盯着对话框看了两分钟,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就在他以为消息会石沉大海时,姜天瑜的消息弹了出来:“早。”
简单一个字,却让他瞬间松了口气,像是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飞快地打字,屏幕上的字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才敲定:“宝宝,我想和你当面说说,可以吗?我感觉发生这么多误会,是我们彼此之间沟通太少了,也不明白对方的底线,我想我们说清楚会比较好。”
消息发出去后,是漫长的沉默。林冬南攥着手机,手心都有点冒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脑子里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不想见他?是不是觉得没必要再说了?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撤回消息时,姜天瑜回复了:“好吧,那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吧,边吃边聊。”
“行!我们一起去吃纸上烤鱼吧,弥补一下上次我们没吃成的遗憾!”林冬南几乎是秒回,手指因为激动而有点发抖。
上次约好去吃那家据说超火的纸上烤鱼,结果因为电影院的争执不欢而散,他一直记着这茬,总觉得欠她一顿饭。
“行!”姜天瑜的回复依旧简单利落,后面加了个句号,像是在认真确认。
林冬南顿时来了精神,从床上弹起来,冲到衣柜前翻来翻去。
他挑了件姜天瑜之前说过好看的白衬衫,领口熨得平平整整,又换了条干净的牛仔裤,对着镜子把睡得翘起的头发抓得整齐些,还偷偷喷了点室友的古龙水,味道淡淡的,不仔细闻几乎察觉不到。
他特意提前半小时出门,想在姜天瑜宿舍楼下等她,也算有点诚意。中午的宿舍楼前人来人往,女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吃饭,说说笑笑的声音像风铃似的飘过来。林冬南站在楼下的香樟树下,有点局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眼睛却时不时往楼道口瞟,像只等待主人的小狗,紧张又期待。
阳光穿过香樟叶的缝隙,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他低头看了看手机,还有五分钟到约定的时间,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他不知道这场谈话会走向何方,但至少,他终于有勇气面对了——面对那个不够好的自己,也面对那段他不想弄丢的感情。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林冬南的心跳像被按了快进键,咚咚咚地撞着胸腔,连带着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数着从楼道口走出来的女生,每一个身影靠近又走远,心就跟着提起来又落下去,像坐过山车似的。
她会不会穿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上次一起去图书馆时她穿了,衬得皮肤白得发亮。他甚至能想起阳光落在她发梢的样子,碎发被风掀起时,她会下意识地抬手去捋,指尖划过耳尖的弧度都带着点温柔。
可万一她还是不高兴呢?要是见面时她板着脸,话都懒得跟他说怎么办?他在心里把想说的话又过了一遍,从“对不起”到“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连语气的轻重都在心里掂量了好几回,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又把气氛搞僵了。
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替他数着倒计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草莓糖,是昨天特意去超市买的,和上次给她的同款。不知道她看到会不会笑,还是会觉得他幼稚,只会用这种小把戏讨好她。
远处一阵笑声,他猛地抬头,以为是她来了,结果只是一名女生匆匆驶过。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衬衫领口,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濡湿了一小块。
其实他更怕的是,她心里的疙瘩根本没解开。那句“原谅你了”会不会只是随口一说?就像他之前敷衍她的“哦”一样,不过是不想再纠缠的托词。
要是她今天来,只是为了跟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那他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心脏突然像被攥紧了,连呼吸都跟着滞涩起来。
可转念一想,她愿意出来见他,就说明还有机会吧?至少她没直接拒绝,没把他的消息晾在一边。他想起她送他的那只小熊挂件,现在还挂在他的书包上,每次看到都会想起她递过来时有点别扭的样子:“顺手买的,不要算了。”
这么好的姑娘,他怎么就忍心让她难过呢?
林冬南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哪怕她骂他、怪他,也比现在这样揣着一颗悬着的心强。他又往楼道口挪了两步,脚尖几乎要碰到台阶了,眼睛像安了雷达似的,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身影。
阳光好像更烈了些,晒得他后颈发烫,可心里那点期待却像藤蔓似的疯长,缠着点紧张,裹着点雀跃,慢慢爬满了整个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