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是想先回府的,但是回府的话,依照她爹的性子,估计就出不来了。
先把五姓七望和话本之事调查清楚后,再回府也不迟。
净墨书铺内,掌柜眼尖的很,立马凑到明婳的身边,讨好道:
“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书铺了,可是送到府上的话本不喜欢?”
站在她眼前的是掌柜。
掌柜有五六十岁了,身材矮小,肩膀向前缩着,头几乎要勾进去。
明婳发出一声冷笑:“掌柜的,我待你不薄吧?”
掌柜大惊失色,哆嗦着身子,一脸惶恐:“小姐,老奴对你的忠心日月可鉴啊,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情,小姐何出此言?”
明婳睨着掌柜苍老的脸,流露出来的……不似作假,可她上次来询问话本之事,掌柜为何骗她?
明婳厉声道:“你还敢骗我,我上次问你话本之事,你说并没有写着我姓名的话本,可我的婢女查到了那话本出自净墨书铺。”
掌柜眼底划过一丝错愕,他摸了摸头,斟酌道:“小姐说的是湛蓝色皮子书吗,你走后的不久,便有人把话本送进来了。”
掌柜吩咐候在身边的书童:“快把话本拿给小姐过目。”
不久,书童把话本交到明婳的手上。
这话本,有点沉。
明婳看向手心里的话本,还有点湿。
湛蓝色似乎变成了墨蓝色,连书页都粘稠在一起。
明婳疑惑道:“掌柜的,这话本怎么湿了?”
书童急忙地说:“小姐,掌柜的,我一直好好看着书的!小姐没来之前,话本是干的,真的!”
书童快要哭了,任凭一张嘴也无法证明他的清白。
听掌柜的说,小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悍女子。
他把小姐最喜欢的话本弄成这样了,小姐肯定要把他身上的皮给剥了。
“罢了,这件事不怪你,”明婳沉思片刻,意味不明道,“掌柜的,你可查到什么了?”
祠堂那话本像是被火过似的,而这本却沾满了水汽,仿佛被人丢进水里,再从里面捞出来。
这两者,有何联系?
掌柜的犯了难,他皱着眉头,“小姐,那个人每次送话本过来,都是带着淡青色羃䍦的,我们压根不知道对方长相如何,而且我们的人跟着他出去,不一会儿就走丢了。”
听到淡青色羃䍦时,明婳下意识想到了那天遇见的女子。
不对。
瞧着不像高人做派,肯定不是。
明婳的嘴紧抿,远山眉拧到一起,仿佛是化不开的浓墨。
明婳眉头凝起来,道:“罢了,既然对方不肯现身,再这么找下去也无济于事,掌柜的,一旦对方将话本送过来了,你便立马送到府上。”
高人不肯现身,自有他的理由。
目前为止,这话本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明婳将话本放置在一旁,淡淡道:“掌柜的,你这有关五姓七望的书本吗?”
掌柜听闻,念念叨叨思索着,最后一拍脑门道:“有有有,小姐您在此候着,我去去便来。”
掌柜的办事效率很快,片刻后,书本已经放在了明婳的手边。
明婳使了个眼色,示意掌柜忙自己的事情去。
明婳拿起最上层的黑皮书,书封上写着《五姓七望》四个大字,书的边缘很旧,像是经常被人查阅一样。
这书,经常有人翻吗?
明婳打开书本,盯着上面的字,指尖冻得发麻,连书页上的都模糊成团影。
五姓七望,说的是历经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他们在经济、政治和文化方面影响巨大,甚至当今朝廷上有一半的官员都出自五姓七望。
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以及临安王氏。
其中荥阳郑氏权力最大,甚至可以左右皇权。
明婳猛然合起书本,将它放置一边,平复自己的内心。
她原本以为临安王氏跟白家差不多,可万万没有想到,王氏的权力比她想象中的更恐怖。
她踢到铁板子上了。
所以商船之事,背后有五姓七望的人在参与。
这件事,远远比她想的更复杂。
也不知道能够预测未来之事的话本,是否可以为她指点迷津?
【八月初九,王氏嫡次子告发明家和白刺史官商勾结……念其明婳已为王家贱妾,放其生路。】
人到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她明婳,是逃不开做妾的命运吗?
“好嘞,小姐,”掌柜搓搓手,指着新到的话本,笑眯眯道,“这是最新出来的话本,小姐,您要差人送到府上吗?”
明婳现在一看话本就烦躁,小命都快不保了,谁还有闲心看话本打趣?
多读书才是王道!
圣人有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不必了,以后少送点话本,”明婳扫眉,敲了敲手上的《五姓七望》道,“多送些这种书本,本小姐现在很需要,懂?”
掌柜错愕,见小姐大步一迈,在后面着急地喊道:“全听小姐的,我这就去准备!”
书童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说:“掌柜,小姐也不像你说的那样,看起来怪亲切的。”
书童的脑门吃了一记,只见掌柜欣慰地望着明婳即将消失不见的背影,颇有一种“小女初长成”的成就感,喃喃自语道:
“小姐,总算是长大了,懂得用功读书了,只不过……现在都十六了,不管了,学到老活到老嘛。”
书童见状,默默将剩余的话吞回肚子里,做自己的事情去。
掌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个女子悄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面前,着实把他给吓了一跳。
老眼昏花的掌柜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女子身着淡黄色的薄纱,脸上带着帷帽,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女子的嘴唇,似乎轻轻地往上挑,仿佛在笑。
掌柜的心砰砰地跳,“这位小姐,您需要什么书?”
女子缓缓吐出一个书名:“《五姓七望》,有吗?”
掌柜听到这声音,颇为熟悉,可又不那么熟悉。
仿佛这声音刚才才听过。
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汗饱含歉意道:“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就在刚刚这本书已经被我家小姐拿回府了。”
“没有多的,只有那一本。”
女子沉默许久,悠悠道:“掌柜的,我想自己看会书。”
女子的手慢悠悠地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连帷帽都没有掀开,就那么直直看了下去。
掌柜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好的,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这女子真是好生奇怪,为何他会下意识地想要臣服她?
谁家看书的,还会带着帷帽,这不是给眼睛找罪受吗?
掌柜百思不得其解,他躲在书架后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女子看,见女子只是静静在那里看书,也就打消了疑惑。
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女子停下翻书的动作,转手把忘记收回的话本捡了起来。
她拂过写有“明婳”二字的地方,在帷帽之下,似乎笑了一声。
拂过之时,右手腕处蓦然露出几道像似被火烧过一般的疤痕,狰狞恐怖,交错纠缠。
女子喃喃自语:“明婳,你可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