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太常先是朝丰和帝行了一礼,随即转身,面对众贡士,朗声道:“诸位学子入坐。”
贡士们整理好衣冠,便跪坐自己的书案前,每个书案间隔三尺,待他们坐好后,便抬手拿起墨条,开始研磨,又将纸展开,以镇尺压住。
一番准备下来,半盏茶时间已过。
屈太常行至众贡士前方站定,便解开了卷轴上系着的红绳,而他身后跟着的卫太常卿,则将那根红绳双手接过。
展开卷轴后,屈太常神色难得讶异,他想回头请示丰和帝,可一想到之前三道都有让帝王过目,且这个卷轴也是他随机取出,这才作罢。
“此次殿试题目为,制。愿诸学子认真作答,忌言,忌动,忌望……”
此后,屈太常又陆续说了几百字的殿试注意事项,不少学子这才知晓,殿试于日暮西山,也就是未时,就会被强制收卷。
萧幕生望着屈太常展开的卷轴,上面只有一个字:制。
那字沉稳内敛,自带锋芒,一笔一划间,粗细得当,看得出来,写这字的人心有乾坤,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而萧幕生知晓,这字是出自丰和帝之手。
今生与前世总归是不同的,前世的殿试题目洋洋洒洒几百字,是出自左相之手,而今生不过一个字。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殿试题目所表达的意思都一样……
制,制度也!
眼下最合丰和帝心意的解题思路,应该就是分封制了。
可分封制又最具争议,且牵扯着各方利益,如今是支持者有,反对者有,但反对者寥寥无几,不成气候。
萧幕生想起自己前世选了这个解题方式,却被贬去那个地方三年……
可被贬是真,丰和帝庇护他也是真,三年时间,足以让盛京朝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他也能想出其他解题思路,可留在盛京,他羽翼未丰,还有三皇子盯着,又能做些什么?
他也能如前世那般,投靠左相,可左相不收无用之人,他若不去锦城,留在盛京,对于左相而言,便毫无用处。
想到这里,萧幕生用右手撩起左手衣袖,再用左手执笔,蘸墨,便在纸上最右边的第一竖行,自上而下的写了三个字:封建论①!
停顿不过一息,他便继续提笔书写。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萧幕生写得认真,丝毫没有察觉到,丰和帝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他身后。
他先是看了眼他的书法,格外赞赏,再看他写的内容,初见“封建论”三字,虽心生好奇却不以为然,可看到后面,他的神情却愈发严肃……
坐在萧幕生身后的数十名贡士,此刻只觉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更是失了思路,不知从何下笔。
有的人即使动了笔,可稍不注意,手一抖,纸上便沾了不少墨迹,如此,这张纸算是废了,又得重写。
见萧幕生还能镇定自若的答题,不少学子只觉钦佩不已!
丰和帝在萧幕生身后站了一会儿,将他写好的内容看完,这才转身去了其他学子那儿。
自古殿试,除了要解题,还得应付帝王突然兴起的考场巡视,也算是考验学子的心理承受能力。
丰和帝围着殿内走了一圈,偶尔顿足,时不时的摇头,时不时的点头,可真正让他满意之人,却寥寥无几……丰和帝在殿内待了一个时辰,便起身离去,徒留那几位担任了监考职责的官员在殿中坐着。
他们百般无聊闲得慌,只得偶尔起身,学着丰和帝方才那般,四处巡视,见这些学子格外紧张,仿佛从中找到了某种乐趣。
可他们不能开口,不能动作过大,至少不能影响殿试的进行……
一时间,众人只觉,在这大殿之中,安静得连他们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此番殿试,萧幕生成竹在胸,未有一个错字,不过午时,便停了笔,他用左手按了按有些酸痛的右手手腕,又将笔搁置在笔架上。
墨迹未干,趁这时间,他将这篇策论前前后后检查了不下五遍,确定无误,墨迹也完全干了后,这才将其重叠整齐。
随后又在题纸上方盖了张白纸,以镇尺压住,这才起身,走至屈太常等人面前行了一礼,便朝殿外走去……
屈太常抚着胡子,望着萧幕生的背影,想起方才丰和帝在他位置后方站了许久,又是那般神情,倒是有些好奇他题纸上的内容。
萧幕生走出上阳宫后,在宫人的领路下,便欲离开皇宫。
恰在这时,在他身后,陈策与温绪结伴而来,只见陈策挥手道:“子清,等等我们。”
萧幕生停下脚步,回首望去,见二人面带喜色,想起前世二人的科考成绩,不禁问道:“恒之,言初,你们考得如何?”
陈策笑了笑,说道:“不过是正常水平罢了!”
温绪见萧幕生看向自己,微微一愣,貌似除了他父亲,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成绩,便有些腼腆的回答道:“我也是。”
萧幕生了然,难得调笑道:“按你们二人的性格,一向谦虚谨慎,这正常水平,应该就是超常发挥的意思了。”
说完,他又看向二人身后,问道:“文渊呢?”
“我方才出来时,往最后的位置瞧了一眼,他还在闷头苦写呢!”陈策无奈摇头,回答道。
温绪见那领路的宫人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便提议道:“咱们还是边走边说,这里毕竟是上阳宫,可不能逗留太久。”
见二人点头应下,温绪才走至那领路宫人面前,先拿出一两碎银递到他手上,又说道:“劳内侍大人久等,还请您带路。”
那领路宫人面带笑意,悄悄将那两碎银塞进了袖中,说道:“温公子,您又不是第一次来宫里,怎的跟咱家还这般客气。”
温绪曾随父入宫过几次,而田公公在御前侍奉,自然也见过他。
温绪嘴角轻勾。
这陌上公子,温润如玉,叫人见之难忘,即便是开口说话,也带了几分温和:“倒是难为田公公还记得我。”
田公公笑了笑,专心在前面带路,没再接话。
只是走至靠近前广场的那个廊道时,偶然回头,见几人看着对面的那条廊道,面露好奇神色,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自得的情绪。
他难得有了心情,解释道:“这前广场有左右两条廊道,咱们现在走的这条,便是九龙廊道,而对面那条,只能依稀见着影子的,叫凤尾廊道,是通往后宫……几位公子日后任了职,需常在宫中走动,可千万记得别走错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