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数里之外的熊瞎子山上。
“火!快看!是火光!”一个名叫孙武的汉子指着山下远处那一点明亮的橙红,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是烽烟!肯定是官兵的援军到了,他们在发信号求援!”
他身边一个更年轻、眼神更活泛的青年孙二狗,却眯着眼使劲瞧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不对!哥,你看!他们在拖东西!往火里拖!是尸首!是那些鬼东西的尸首!”孙二狗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们赢了!是活人赢了!是那些军爷把鬼东西都给宰了!”
这声欢呼,让周围几个从孙家村逃出来的幸存者都沸腾了。
他们躲在这山上,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听着村子方向传来的惨叫和嘶吼,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现在,他们看到了希望。
然而,一片欢腾中,一个幽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烧的……恐怕不只是那些鬼东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悲戚,“那些……那些也是咱们的乡亲啊……”
气氛,瞬间凝固。
山下的火光,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希望的象征,而是一座巨大的坟蟪,吞噬着他们熟悉的一切。
壕沟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与腐臭混合的恶心气味。
甲士们面无表情,动作干练而麻木。他们两人一组,用长枪的枪头勾住那些残破的尸骸——无论是屯卒的,还是尸鬼的——然后合力一甩,将一具具尸骸踹下深坑。
沉闷的坠落声不绝于耳,仿佛不是在抛掷尸体,而是在倾倒垃圾。
很快,土垒前方的地面被清理干净,而那道血肉长城则变得更高、更厚实了。
火把被扔了下去,油脂引燃了干燥的衣物和腐烂的脂肪,黑烟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冲天而起。
李少阳站在高处,眉头微皱。
这火太小了。
他心里清楚,这种程度的火焰,只能烧掉表面的尸体。坑底的尸骸堆积得太厚太密,火势根本无法透下去。
一旦烧不干净,谁知道会不会在地下催生出更诡异的玩意儿。
瘟疫更是板上钉钉的事。
“火势不够。”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李财耳中,“再添一把火。”
李财看了一眼那些组装好的拒马,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少主,烧了拒马,恐怕有些可惜。到了孙家村,兴许还用得上。”
“拒马不动。”李少阳的目光转向了来时路过的斜坡,“去,把斜坡上那些削尖的木刺,全都给老子拔过来,扔下去当柴烧。”
“遵命!”
很快,一根根削尖的木桩被屯卒们合力搬运过来,如下饺子般投入火坑。
得了新燃料,火势窜起三尺多高,贪婪地舔舐着坑中的一切。
一股奇异的焦香,混合着油脂燃烧的腻味,开始在空气中飘散。
那味道,像极了逢年过节时,村里大户人家烤全羊的香味。
不知是谁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然而,下一秒,那人就猛地捂住了嘴,脸色煞白,冲到一旁弯下腰,哇的一声,将胃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吐得干干净淨。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呕——”
“呕……”
干呕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明白了那烤肉味的来源是什么。他们是在焚烧自己的同类,那香味,是人肉被炙烤的味道。
李少阳对此视若无睹,仿佛鼻子里闻到的只是寻常的柴火味。等火势最猛的阶段过去,他才冷冷地发令。
“李财,带人去取锹,把坑埋了。”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挖深点,压实了。别让野兽给刨出来。”
看着那些甲士开始挥动铁锹,将混着灰烬的泥土填入深坑,屯卒们的内心经历着一场剧烈的海啸。
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在这该死的世道,在这堡外,离开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甲士,离开了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少主,他们连活过一个时辰的资格都没有!
什么回家种地,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是狗屁!没有这支队伍的庇护,他们就是荒野上任由尸鬼啃食的腐肉!
一个村子就如此凶险,那千余户的抚松县城呢?营州青州呢?整个大乾呢?
恐惧,催生出了最原始的求生欲。
一个屯卒扔掉手里的长枪,抢过一把铁锹,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卖力地铲起土来,那股子殷勤劲,比伺候自家祖宗还上心。
“少主英明!烧干净了,才没后患!”
“少主您歇着,这点粗活,我们来!”
有人带头,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开始干活。他们把蹄坑填平,把残余的木刺拔出,将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自己牢牢绑在这艘唯一的救生筏上。
李少阳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他要的,就是这种绝对的服从。
这时,李广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少主,十二个时辰已过。那五个试水的弟兄,身上全无异状。”
李少阳点了点头,紧绷的下颚线终于柔和了一丝。这是开战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传令,将所有水壶收上来,统一装满,分发下去!”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他们渴得太久了,喉咙里仿佛在冒烟。
当清冽的溪水滑过干裂的嘴唇,流入喉咙时,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简直比打了胜仗还要痛快。
“所有人,甲胄着身,刀枪入鞘!”李少阳的声音再次响起,驱散了短暂的安逸,“把拒马拉上偏厢车。准备出发,目标,孙家村!”
大军再次开拔,车轮滚滚,甲叶铿锵,朝着那座已经被死亡笼罩的村庄,缓缓逼近。
熊瞎子山上,孙二狗等人死死地盯着山下那支正在移动的钢铁队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他们要进村了!”
“怎么办?我们是走是留?”
一个汉子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攥紧了手里的柴刀。
“我得回去看看!万一……万一俺婆娘和娃还躲在地窖里呢?”
这侥幸的念头,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孙二狗咬了咬牙,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走!我们跟上去!离远点,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