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村的牌坊歪歪斜斜地立在村口,上面用血涂抹的孙字,看上去十分狰狞。
空气中那股焚烧尸骸的焦臭味尚未散尽,又混杂了村子里飘来的,更为浓郁的腐败气息。
村内一片死寂,看不到一个活物,也听不到一声嘶吼。
只有几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骸零散地倒在村口,苍蝇嗡嗡地盘旋着。
“把拒马卸下来,堵住村口。”李少阳勒住马缰,声音冰冷。
屯卒们没有任何异议,立刻七手八脚地将沉重的拒马从偏厢车上抬下,横七竖八地堆叠起来,彻底封死了唯一的出入口。
这东西太沉,带着赶路是个累赘,扔在这里正好物尽其用。
一名甲士下意识地朝村内望了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紧紧闭上了嘴。
救人?
李少阳的眼角余光扫过那名甲士,心中冷笑。
天真。
他不是没想过村子里可能还有幸存者,躲在地窖、米缸,任何一个能藏身的地方。
但更大的可能,是你在某个转角处,一头撞上一张腐烂流脓的脸。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万一,让他拿手下这些已经百战余生的精锐去冒险?
他李少阳,不做这种亏本买卖。
一个士兵的命,比一整个村子可能的幸存者,都要金贵。
“上车,走!”
冰冷的命令下达,队伍没有丝毫停留,绕过这座已经被死亡标记的村庄,继续向西。
车轮滚滚,将孙家村的死寂彻底抛在了身后。
残阳如血,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一片壮丽的火海。
就在队伍翻过一道山梁时,远处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在晚霞的映衬下,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座城池。
“是抚松县!少主,是抚松县城!”
江青堡出身的八名亲卫瞬间沸腾了,长时间压抑的疲惫和恐惧一扫而空,脸上重新焕发出生机。他们离家太久,也离小姐太久了。
李可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一夹马腹,冲到李少阳身侧,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振奋。
“少主!抚松县的守将姓赵,赵家跟咱们李家可是远亲!咱们到了,就安全了!”
远亲?
李少阳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讥讽。这世道,亲兄弟都能为了一口粮食反目成仇,所谓的“远亲”,恐怕连一袋粟米都不如。
他抬手,拦住了还想继续前行的李可,目光平静地望着那座越来越清晰的城池轮廓。
“天快黑了。看距离,今晚是进不了城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传令下去,就在前面那片林子外扎营。”
李可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惶恐,他立刻拉紧缰绳,低头拱手。
“是!属下遵命!是属下……是属下救主心切,有些莽撞了。”
“莽撞?”李少阳偏过头,深邃的目光像两把锥子,直直刺入李可的眼中,“你岂止是莽撞。引诱尸鬼的时候,我记得我没给你设下时限,大可以分两批,甚至三批引过来。你为何要孤身一人,把所有东西都招惹回来?”
冷汗,瞬间从李可的额角渗了出来。他没想到少主会在这时候翻旧账。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恭敬,“回少主,属下当时见您一直在看天时,估摸着太阳的方位。属下斗胆猜测,您是想借日头最烈的时候,看看能否对那些鬼东西有所克制,为我军平添几分胜算。属下怕耽误了时辰,所以……”
李少阳听完,脸上竟露出无奈的苦笑,他摇了摇头。
“你啊……心乱了。”
他叹了口气,随后无奈道。
“我观日,只是在计算光线的角度。我怕冲锋之时,日头正好晃了我军将士的眼睛,影响了出枪的准头。”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至于用烈日克制尸鬼,我的确想过。但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拿全军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太不划算。万一没用,反而会让我军陷入被动。”
李可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只剩下无地自容的尴尬和后怕。
他以为自己在揣摩上意,结果却是在拿自己的命和整个战局去豪赌。少主的心思,缜密如斯,远非他所能及。
“属下……属下冒失,险些坏了少主的大事!请少主责罚!”
“罚你?”李少阳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方的抚松县,语气变得有些萧索,“这世道,死容易,活着才难。你这条命,是江青堡出来的,是我李家的人,就这么轻易丢了,太可惜。”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李可的心上。
“别忘了,湘云表妹还在城里等着我们去救。你死了,谁去救她?”
轰!
李可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猛地一锤自己的胸甲,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少主放心!属下这条命,就是小姐的!在见到小姐之前,阎王爷也别想收走!属下,绝不再犯!”
抚松县城,西北角。
一座孤零零的瞭望箭塔,沉默地矗立在尸骸遍地的城墙上。
张夜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垛,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衣烂甲。
他每挪动一寸都小心翼翼,生怕脚下一滑,就成了下面那些不知疲倦的东西的晚餐。
塔下,密密麻麻的尸鬼如潮水般涌动,无意识地抓挠着塔基,那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日夜不休,要将人的理智一并磨碎。
暮色四合,官道在视野的尽头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灰线。
突然,张夜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条灰线上,有几个黑点正在移动。
他的第一反应是心脏骤停——又是一波尸群?从城外来的?
但不对!
他死死地瞪大眼睛,那几个黑点移动得很有章法,不似尸鬼那般杂乱无章。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黑点上,似乎……似乎挑着一抹什么东西!
是旗帜!
一瞬间,干涸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
“百户!百户!快来看!官道上……官道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