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张纯志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姿态放得极低,“大人折煞小人了!您叫我纯志,或者老张都成!”
“好,张百户。”李少阳也不与他客套,直入主题,“抚松县,究竟发生了什么?”
提及此事,张纯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怼与后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夜晚。
“那日,所里的千户大人大破了一股山匪,正在县衙设宴庆功。卑职……卑职被派去守西城墙,说白了,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他自嘲地笑了笑,满是苦涩,“我心里还有怨气,想着熬过这一夜就去喝几杯闷酒。”
“可刚过宵禁,城里就传来了惨叫,撕心裂肺的那种。”
“起初,我们只当是哪个坊市出了人命官司,想着等天亮了,让县衙的捕快去查便是。可那动静越来越大,惨叫声连成了一片,整个县城都像是炸了锅!”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感觉不对,立刻点了手下弟兄,准备下去看看情况。可我们刚下城楼,就看到……就看到西坊那厚重的木门,被从里面轰的一声撞开了!”
“门后头,全是人!不,那不是人!是一群疯子!眼睛血红,见人就咬,见人就撕!我们守门的弟兄,一个照面……一个照面就全完了!”
张纯志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脸上满是惊恐。
“溃了,全溃了!西坊里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后面跟着数不清的疯子。守军一触即溃,根本挡不住!一夜,仅仅一夜!偌大一个抚松县,就成了……就成了这般人间炼狱!”
李少阳精准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人间炼狱,尸山血海,这些于事无补。”他声音不大,却让张纯志瞬间清醒了,“我问你,连接城墙内外的角楼甬道,还能走吗?”
这个问题,瞬间刺破了张纯志刚刚鼓起的一点点勇气。
他脸上血色尽褪,噗通一声竟是跪倒在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走不了了……全堵死了!”他哽咽着,拳头狠狠砸在塔顶的砖石上,“张庄……我的家丁张庄,为了给俺们断后,一个人冲回去关甬道外的铁栅门……他……”
张纯志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被剧烈的抽噎吞没。
尸群如蚁附膻,一个活人冲进去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或许连个囫囵个都没有了!
“他没能关上门,但给我们争取到了合拢内部闸门的时间。”张纯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那也只是片刻……外面的疯子们撞击闸门的声音,我们逃到城墙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是无尽的绝望:“我们原本是五个人从角楼里逃出来的,可刚上城墙,就发现上面也有疯子在游荡!我们被追得像狗一样,最后才躲进了这座箭塔,也是在这里,遇到了张松。”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向塔外,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幻象,身体又开始发抖。
“我们还有一个家丁,叫张立……他被疯子抓伤了胳膊,躲进塔里后,一直发着高烧说胡话。后来……后来他就不喘气了。”
“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没过一炷香,他猛地睁开眼,那眼白都没了,全是血丝!然后开始泣血,他嘶吼着扑向离他最近的张青……两个人……两个人就这么一起从塔上摔了下去……”
塔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故事,比任何描述都更直观地揭示了这场灾变的恐怖本质——死亡,并非终结,而是更可怕的开始。
李少阳沉默片刻,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张纯志的肩膀。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沉声道:“节哀。”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比千言万语更能稳住张纯志即将崩溃的心神。
李少阳站起身,走到箭塔的垛口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抚松县城。
“西北角楼看来是走不通了,里面怕是已经成了尸鬼的巢穴。”他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麾下将士下达判断,“得另寻他路。或许……可以从西城墙与南城墙交汇的另一处角楼想想办法。”
他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将整座死城的惨状尽收眼底。
城内并非毫无生机。
他能看到,一些高大的阁楼或是坚固的院墙上,有幸存者在苟延残喘。
更有甚者,在相邻的坊市屋顶之间,用木板、门板,甚至是拆下来的房梁,搭建起了一条条简陋的空中栈道。
偶尔有人影在上面快速移动,如同在悬崖峭臂上行走的孤魂。
求生的本能,让这些绝望的人们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天路。
在这片灰败的建筑群中,有一处宅邸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它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同寻常的气派。
李少阳认得,那是抚松县最大的地头蛇,赵氏宗族的府邸。
他扭过头,朝着下方喊了一句:“李可,上来。”
很快,一名精干的甲士顺着绳索攀爬而上,正是之前提醒张纯志慢点吃的那个汉子。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少主,有何吩咐?”
“我许久没来抚松县了,指给我看,赵家在哪。”
李可立刻起身,伸手指着那片最显眼、最气派的建筑群:“少主,便是那处。青瓦朱墙,整个抚松县最好认的便是他们家。”
李少阳眯起眼,仔细观察着赵氏府邸的布局,眉头却渐渐蹙起。
确实是很好认的,为什么呢?
“有些奇怪。”他喃喃道。
“少主明鉴,哪里奇怪?”李可有些不解。
“寻常大户人家,前院多是门厅、影壁、会客厅堂。但这赵家,前院太大,马厩、畜栏、仓储库房……多得有些扎眼。这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像是……一个大型的货栈。”
赵氏家大业大,完全没有必要将家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而这原因,或许会成为赵家在这末世屹立不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