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几分。
“少主有所不知。赵氏能有今日的家业，靠的就是与咱们族里继爷合伙的塞外生意。他们从塞外换回来的那些烈马、皮货、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总不能大张旗鼓地放在明面上，自然需要足够多的地方存放。”
李少阳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
所谓塞外生意，不过是走私的雅称。
而那些烈马，更是军中才能见到的好东西，私下贩卖，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原来如此。”李少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挂着米仓的羊头，卖着私货的狗肉。这赵家，倒是把表面功夫做到了家。”
只不过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这不，赵家生存的几率更大了。
尸鬼的分布并非杂乱无章。城门、卫墙、箭塔……这些曾经的防御节点，此刻反而成了死物的聚集地，一具具身着残破军服的尸鬼在左近徘徊不去。
一个念头在李少阳脑中清晰浮现。
城破之初，最先顶上去的兵丁，也成了第一批倒下的牺牲品。
而他们，又成了将灾祸引向城防体系的活路标。
抚松县的千户，那个主官，但凡有半分远见，提前洞悉一丝半点这疯病的端倪，就该立刻下令封锁坊市，将这些怪物困死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里。分割，包围，而后聚而歼之。
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
在这乱世，有能力的人，首先想的是如何保全自己。
通知旁人？那意味着要付出人力、物力，要承担风险。
就像他派出去的斥候，每一个都是在用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两个人的损失，也让他意识到了，这个世道，费力不讨好！
谁又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城中的武官，怕是已经全完了。”李少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那场所谓的庆功宴，恐怕就是一顿断头饭。”
张纯志的身子猛地一颤，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他艰难道，“没错……千户大人召集了所有百户、总旗，说是庆贺平乱大捷……俺当时留守西城，逃过一劫。可他们……他们都去了，喝得酩酊大醉……”
后面的话不必再问。一群醉醺醺的军官，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尸变，能有几分战力？怕是连刀都握不稳，便已成了同类的口中餐。
“直接往南走，去西南角楼。”李少阳不再多言，果断下令，“坠绳下城是下策，能不走那一步，就尽量不走。”
众人立刻领命，开始收拾绳索准备转移。
就在这时，刚刚恢复几分人色的张纯志却突然几步上前，朝着李少阳深深一揖。
“少主，抚松县的城墙，小人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若不嫌弃，请让小人为您带路！”
李少阳的动作顿了顿，他侧过头，锐利的目光在张纯志脸上停留了片刻。
从这箭塔到西南角楼，沿着城墙一路直行，一马平川，根本无需向导。
张纯志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心思昭然若揭。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求生，而是一种主动的依附，一次表态。
他很聪明。
张纯志心里清楚，在这支精悍的小队里，他和他手下那几个残兵败将是累赘。
一个没有价值的累赘，在危急时刻，最容易被当成弃子，当成拖延尸鬼的炮灰。
与其等到最后被逼着送死，撕破脸皮，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拼命展现自己的价值。
李少阳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张纯志的肩膀，力度恰到好处，既是肯定，也是一种无言的掌控。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张百户，此行若能顺利，你便随我回抚顺堡。我那地方不大，但胜在安稳，总有你和你兄弟们的一口饭吃。”
一句话，如同一针强心剂，瞬间注入了张纯志几乎干涸的心田。
“谢少主！”他眼眶一热，狂喜之色溢于言表。抚顺堡！那可是营青李氏的直属军堡，能进去，就等于抱上了这条最粗的大腿！
然而，这股狂喜很快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再度褪去，噗通一声，竟是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砖石上。
“少主！”他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小人有一事相求！求少主开恩！”
他重重一个头磕了下去，额头与砖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人的家……就在千户所东街，妻儿老小俱在其中！求少主……求少主在力所能及之时，能让小人……探一探他们的生死！”
说完，他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要少主应允，小人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刀山火海，死而后已！”
李少阳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答应？绝无可能。带着几个残兵已是拖累，再去救几个手无寸铁的妇孺？那是自寻死路。
可他的念头只转了半圈，一个词便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千户所。
赵氏那些见不得光的私货，固然价值不菲，但在这尸鬼遍地的末世，能比得上千户所武库里的制式兵刃、甲胄、箭矢吗？能比得上官仓里堆积如山的军粮吗？
前者是财富，后者，是命！
危险极大，但收获……同样也大到不可思议。
李少阳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便被决断所取代。他亲自上前，将张纯志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的心情，我懂。”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眼下，突围是第一要务。但，若后续顺遂，一切皆可一试。”
怎样才算顺遂？这其中的尺度，自然由他李少阳一人说了算。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却足以让一个人为了他赴汤蹈火。
张纯志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立刻高声回应，生怕李少阳反悔。
“谢少主成全！从此刻起，小人张纯志，连同家丁张泽、张夜，军户张松，自成一伍！但凭少主驱策，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