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了不知多久的血迹，已经渗进了泥土里，变成了这种肮脏的暗褐色。
一个名字瞬间从李树的脑海里跳了出来——李刀。
李刀走的时候，李孙氏还没出事。
李树心里一阵发堵，李刀这个憨货，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他追出来为之报仇的家，已经一个活口都没了。
若是能碰上他，还是把他带回去吧，少主赏罚分明，不会亏待他这条汉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催马前行，官道上两道清晰的车辙印引起了他的注意。
车辙很深，压得很实，向着西岭堡的方向一路延伸。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伙难民留下的。
他们人不少，还有马车，跑不快。
又往前走了约莫一里地，胯下的战马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它不断地打着响鼻，两只耳朵警惕地转动着，马蹄在原地踌躇，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吁——”
李树猛地勒住缰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战马通灵，能嗅到活人闻不到的危险气息。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死死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钻入鼻孔。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路面上，一滩更大、更狰狞的黑色血迹赫然在目。
那不是活人鲜血的红色，而是尸鬼身上那种粘稠的污血，血迹的边缘，还有几道清晰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向路边茂密的树林深处。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他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了官道上没有直接的威胁后，他才缓缓蹲下身子，用刀鞘拨开地面凝固的血块。
是尸鬼的血，没错。
可这拖拽的痕迹……
李树的脑子飞速转动。他了解李刀的本事，那家伙出手，向来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绝不会留下这么一个血肉模糊的战场，更不会把尸体拖进林子里。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
那些难民在逃亡的路上，有人……变成了尸鬼！
这个念头让他手心瞬间渗出了冷汗。
林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活下来的难民处理了同伴的尸体？还是……变成了尸鬼的家伙，把它的猎物拖了进去？
进去看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死死掐灭。
他想起了临行前，少主那双平静却锐利的眼睛，想起了那句“活着回来”。
他还想起了家里那个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婆娘，还有那个刚会满地跑的臭小子。
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斥候。
他的任务是探查西岭堡，不是在这鬼地方为一群该死的难民，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片幽深的树林一眼，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越过那摊黑血，朝着西方疾驰而去。
“驾！”
风在耳边呼啸，他将一切都抛在脑后。
又奔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远方的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西岭堡。
那熟悉的棱角，高耸的箭楼，出现在眼前。
李树远远地勒住马，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城门紧闭，城墙之上，似乎还有人影在晃动。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路的心弦，总算松开了些许。
能关门，戒备森严，就说明问题不大。至少，西岭堡的秩序还在。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西岭堡虽然只是个边陲小堡，但驻军加上家眷，少说也有几百号人，就算全员戒备，也不该是这般死寂。
风吹过城头，除了那几面残破的军旗发出的声响，再无半点人声。
他刚刚看到的那些人影，此刻定睛再看，分明就是被风吹得胡乱摇摆的旗帜！
一瞬间，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那伙难民呢？进了堡？还是从这里路过，继续向西逃了？
李刀那个憨货，追到这里了吗？他又是死是活？
他不敢再靠近，胯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焦躁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
一墙之隔，是生是死？
李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运足了气，朝着那死寂的城楼方向，扯开嗓子吼了一嗓子。
“喂——！城上有没有活人喘气的！抚顺堡斥候李树，奉命查探！”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显得格外单薄。
吼完这一声，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猛地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弓起身子，做好了随时策马狂奔的准备。
他不敢想，若是下一刻，城门洞开，涌出来的是成百上千那种怪物，嘶吼着朝他扑来，那会是何等绝望的地狱景象。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一息……两息……
死寂。
除了风声，还是只有风声。
完了。
李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堡了。
就在他准备夹紧马腹的瞬间，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久未开口说话的男人声音，从城墙的箭垛后飘了出来。
“……人？是活人？”
李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只见箭楼的射击孔里，探出了一颗乱糟糟的脑袋。
那是个男人，胡子拉碴，满面污垢，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狂喜与不敢置信。
他看到李树，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拼命地挥着手。
“兄弟！兄弟！别走！我是活的！我……”
李树刚勒住马，准备开口询问，然而这时，异变突生。
“吼——！”
一声非人的嘶吼，猛地从堡内一处房屋的阴影下炸响！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紧接着，此起彼伏的、令人牙酸的嘶吼声，从堡内各处阴暗的角落里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一个个僵硬、扭曲的身影，缓缓从房檐下、墙角边、废墟里站了起来。
那些怪物！
它们似乎极其厌恶阳光，一直蛰伏在阴影之中。而李树这个活人身上散发出的新鲜血气，将它们从沉睡中彻底唤醒！
“不好！”李树头皮发麻。
然而更让他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城墙之上，离箭楼不远的两个尸鬼，似乎也被他的气息吸引，它们竟然毫不犹豫，直挺挺地从近三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