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如雷霆灌顶，将幸存者们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击碎。
是啊，没有水，他们连明天都未必撑得过去。
王小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粗重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婆娘，看了看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活下去的渴望。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咬牙，抬头迎上李少阳的目光。
“好！俺跟你赌一把！但这粮食，要等你们清光了堡里的怪物，我们才能给你！”
“可以。”李少阳干脆利落地应下，随即转身对身后的亲兵下令，“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开始清剿！”
王小莽见他如此爽快，也是心头一震，连忙招呼身后那些还能动的汉子。“都别他娘的愣着了！抄上家伙，等会儿听官爷的命令行事！”
李少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态度。“带我去看看存粮。”
“官爷这边请。”王小莽再无二话，提着斧子，亲自在前面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粮仓的石板路上，王小莽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解释。
“其实这事儿……开头是从阜阳县那边起的，县令下了调粮令，说是给征东军送军粮，徐千户就派了几个辅兵押着粮车去了。可没过几天，那几个辅兵就带伤跑了回来，一个个跟疯了似的，见人就咬……”
“……那几个辅兵，唉。”王小莽的脚步在空寂的石板路上回响，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味儿，“都是些老弱，平日里也就种种地，修修墙，送粮这种没油水的活儿才轮得到他们。徐千户觉着，阜阳县地界太平，能出什么岔子？”
他沉重的呼吸在微凉的夜风中化作一团白气。
“谁能想到，粮丢了不说，回来的人，个个都跟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一样，丢了魂儿。”
王小莽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惊恐的下午。
“徐千户把他们拎到校场上审问，一开始还以为是半路遇上了剪径的悍匪，正琢磨着怎么把罪责推干净。可那几个家伙，抖得跟筛糠似的，嘴里翻来覆去就两个字——怪物！”
李少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心神却早已沉入王小莽的描述之中。
他能想象得出，一群从未见过血腥的农兵，在骤然遭遇那种超乎常理的恐怖后，会是何等的精神崩溃。
王小莽的声音陡然压低，仿佛那怪物就在旁边的黑暗中窥伺。
“有个胆子大的，叫赵三，他亲眼看见……看见一个弟兄挥刀砍掉了那怪物的一条胳膊。可那玩意儿，就像没知觉一样，断臂掉在地上还在抽搐，它自己却翻身就把另一个活人扑倒在地……”
他停下脚步，火光下，他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恐惧几乎要从眼眶里满溢出来。
“……就那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活生生地啃！撕肉，嚼骨头，那声音……那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赵三说，他当时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才逃了回来。其他人更是吓破了胆，连头都不敢回。”
空气死一般寂静，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李少阳的眼神锐利如刀。逃回来了？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的脑海中瞬间构建出了完整的感染链条。
那几个所谓的幸存者，在那种距离的混战中，身上必定有被抓伤或咬伤的痕迹。
他们逃回沪园堡时，看似是人，实则已经成了行走的毒源，只是病毒尚未彻底侵蚀他们的神智。
“他们求徐千户，求他赶紧发兵，说趁那些怪物还没走远，兴许能把粮食抢回来。”王小莽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鄙夷。
“可徐千户是怎么想的？”李少阳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提问。
“他？”王小莽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冷笑，充满了对徐千户的不屑。
“他压根就不信！他只当是这帮废物丢了粮草，怕担死罪，才编出这种鬼话来糊弄他，在他眼里，什么怪物，分明就是一群不入流的流寇！送上门来的功劳，他哪肯放过？剿了这伙匪，报上去就是大功一件，他的官帽子说不定又能往上挪一挪！”
王小莽一斧子狠狠劈在旁边的石墙上，迸出点点火星。
“他娘的！他就这么带着堡里最精锐的一百号弟兄，气势汹汹地去剿匪了。”
接下来的故事，李少阳已经能猜到七七八八，甚至比王小莽知道的更加透彻，那不是剿匪，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和感染。
“结果……”王小莽的声音变得干涩无比，“去的人，回来的不到三十个，个个失魂落魄。再问，没人说那是流寇了，都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身上的伤，没人当回事。”李少阳替他说了下去。
王小莽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李少阳，仿佛不敢相信他能如此精准地洞悉一切。
“官爷……你怎么知道？没错，大伙儿都以为只是些皮肉伤，胡乱包扎了一下就没管了，谁能想到，那玩意儿……会传人啊！”
惨剧的拼图，在李少阳心中已经拼接完整。
被感染的精锐士兵，在堡内毫无防备的人群中尸变，那将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一传十，十传百，秩序瞬间崩溃，沪园堡沦为死地。
“后面的事，不必说了。”李少阳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那几座如同巨兽般蛰伏的石质仓房，“想必整个堡都乱了。”
“何止是乱了！”王小莽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用手狠狠地搓了把脸，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要不是……要不是跟着徐千户回来的有个叫刘三的机灵鬼，临死前吼了一嗓子，说砍那些怪物的脑袋才管用……恐怕这沪园堡里，连个喘气的都剩不下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少阳，那其中有绝望，也有一丝因李少阳到来而重新燃起的微光。
“我们这些人，就是靠着这句话，才守着这粮仓，苟活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