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涌上的尸鬼被同伴的尸体绊倒,再也无法用全身的重量去冲击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包铁大门。
它们只能趴在尸体堆上,徒劳地伸长脖子,用泛黄的牙齿去啃咬坚硬的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偶尔有尸鬼将利爪从门板的破洞里伸进来,迎接它的,却是从门内粮袋缝隙中闪电般刺出的刀锋。
噗嗤!
一柄环首刀的刀尖精准地捅穿了一只探进来的眼眶,稍一搅动,再猛地抽出。
那只眼睛后面的怪物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嘶吼,便没了动静。
攻击的烈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
终于,门外那疯狂的撞击声、抓挠声、嘶吼声渐渐平息。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衬得粮仓内众人粗重的喘息声,此时听起来异常刺耳。
虚脱感,伴随着劫后余生深入骨髓的后怕,如潮水般袭来。
当啷!
一名亲兵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任由它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整个人靠在冰冷的粮袋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更多的人也是如此,他们的手臂抖得像是风中残烛,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混杂着恶臭的空气。
只有李少阳,依旧站得笔直。
他的脸色在火光下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影视剧里的丧尸围城,他看得太多了,对眼前的景象早有预判。
但……那股钻入鼻腔,依旧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一言不发,踩着背后堆积如山的粮袋,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
他凑到墙壁上沿一个狭小的通风口,眯起眼睛向外望去。
月光下,门外是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那道由尸鬼残骸堆成的斜坡,几乎有半人高,黑色的血液浸透了泥土。
斜坡之后,通往堡内其他区域的巷道空空荡荡,再没有一个新的黑影出现。
周遭的尸鬼,似乎在这一波冲击中,被清扫一空了。
李少阳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危机,暂时解除了。
他从粮垛上滑下,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恐惧中的众人。
“原地休整。”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处理伤口,恢复体力。”
这两个字,休整,仿佛是天底下最动听的仙乐。
王小莽第一个瘫软在地,他手中的劈柴斧哐当一声摔在旁边,他整个人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其他的幸存者更是如此,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发出压抑的呜咽。
李少阳的亲兵们虽然纪律严明,没有如此失态,但那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后怕与庆幸。他们的手依旧在抖,那是肾上腺素褪去后的正常反应。
李少阳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懂。
恐惧是人之常情。
若是过去在战场上,他们面对的是北辽的蛮子,是渡海的倭寇,哪怕敌人再凶残,他们也不会如此。
因为那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人会有情绪,会感到恐惧,会因为同伴的死亡而迟疑。
可这些东西不是。
它们不知恐惧,不知疲惫,更不知死亡为何物。它们的眼中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毁灭一切活物的疯狂。
它们成群结队,一波接着一波,永不停歇。
李少阳没有坐下。
他靠墙而立,脑中飞速复盘着从进堡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
尸鬼的行动模式、堡内的建筑布局、还有……那些不对劲的痕迹。
来时路上,他曾在一处倒塌的民房旁,发现过几串杂乱的脚印,不同于尸鬼拖沓的步伐,也不同于难民逃亡时的惊慌失措,那脚印深浅不一,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意味。
就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当时只当是自己多心,可现在,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王小莽。”
李少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让瘫在地上的王小莽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将军,有何吩咐?”
李少阳的目光直直钉在他脸上,“你之前说,疫病是从阜阳运粮队传开的。可你又说,不是他们干的……你指的是什么?”
王小莽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鄙夷和深深厌恶的复杂神情。他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似乎不愿提及。
“堡里……还有别的人?”李少阳的追问不带一丝温度,敲在王小莽的心上。
王小莽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有。一群不配做人的畜生!”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泛红,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们不是咱们沪园堡的人,是朝廷发配过来的戍卒,都是犯了王法的罪囚,被刺了字,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死。”
周围的亲兵们闻言,纷纷投来惊疑的目光。在这尸鬼环伺的绝境里,还有活人?
王小莽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继续恨声道。
“平日里,卫所的大人们懒得管这帮烂人,只要不出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些危险的活儿,比如出墙巡逻,或者去山里剿匪,都紧着他们上。死几个,也没人心疼。”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
“当然,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戍卒老实本分,跟本地军户处得不错,想着娶个婆姨,在这扎下根,重新做人,可总有那么些心怀怨念的,觉得是朝廷亏待了他们,是咱们沪园堡的人看不起他们。”
李少阳静静地听着,脑海中那几串杂乱的脚印,逐渐清晰起来。
“堡里乱起来后,有活着的什长本来组织了一支人马,想把尸鬼堵在西门,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各回各家,守好自己的婆娘孩子,哗啦一下,人全跑光了。”
王小莽的脸上满是苦涩,“我带着兄弟们守住这粮仓,这里是全堡的命根子,一开始,我们还特意在侧面留了个小门,想着万一有跑散的兄弟,能给他们留条活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阴冷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可我们等来的,不是兄弟,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