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族闭府,死守。然二房为争一把米,起了内讧,打破了前院的封锁。那些怪物……那些尸鬼,就那么涌了进来。我们没有像样的兵器,用桌腿,用笔砚,用牙齿去拼命。我们发现,刺穿它们的头颅才能让它们停下……”
“……可太晚了。族中青壮,十不存一。满院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啃食尸体的怪物。我们躲进了祠堂,这是最后的地方了。”
信的末尾,那字迹扭曲得如同垂死之人的挣扎,几乎无法辨认。
“……叔伯,我们没有食物了。外面,是吃人的鬼。与其被那些怪物撕碎,不如……干干净净地走。儿孙不孝,南宫一脉,今日断绝于登州。勿念。”
“勿念?”
南宫志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布满血丝,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悲恸与怒火,化为一声低沉的咆哮。
砰!
他身前的紫砂茶杯被狠狠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冰冷的茶水溅湿了他华贵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家人,他的子孙,最后的选择,竟是宁可在祖宗牌位前自戕,也不愿成为门外那些怪物口中的食粮。
这是何等的绝望!何等的悲凉!
满堂公卿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这位平日里不动如山的老人,第一次露出了如此脆弱而狰狞的神情。
他们明白,南宫志失去的不仅是家人,更是支撑他一生的精神支柱。
南宫志缓缓站起,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冰冷得像是登州冬日的海风。
“邪灾已成燎原之势,京都……又能安稳几时?”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连大乾最富庶的东部沿海,那个曾被誉为海上江南的登州,都已化为人间鬼蜮。
当那些不知疲倦,不知恐惧的死者行军一路向西,这看似固若金汤的京都,又能抵挡多久?
而此时沪园堡内。
王小莽的脸上沾着几点木屑,快步走到李少阳面前。
“大人,您看,都……都做好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院落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数十个刚刚赶制出来的拒马。
木料已经彻底告罄,最后几个甚至是用拆下来的门板和桌腿拼凑而成,粗糙,简陋,却透着一股挣扎求生的狰狞。
李少阳的目光从那些拒马上扫过,并未停留,而是转向了高耸的堡墙之外。
“墙外呢?那些东西还有动静吗?”
“回大人,没了。”王小莽立刻回答,语气肯定,“起初咱们锯木头动静太大,是引来了一些,但都被墙头的兄弟们用弓弩射杀了。现在外面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很好。”
李少阳颔首,冰冷的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他转身,面对着自己那五十名亲兵,声线没有一丝波澜。
“准备启程。”
话音落,他自己率先走向一旁堆放的甲胄哗啦一声,冰冷而沉重的铁甲被他拎起,熟练地穿戴在身。
甲片碰撞的声音清脆而肃杀,仿佛一曲即将开演的战歌。
他身后的精锐甲士,早已在短暂的间歇中恢复了体力,此刻闻声而动,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们是久经沙场的狼,只需要片刻的喘息,便能再次亮出獠牙。
至于王小莽和他手下那些军户,长时间的劳作与压迫早已将他们的身体锻炼得如牛马般坚韧,这点活计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出死力气。
李少阳扣上头盔的面甲,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的声音从铁面后传出,带着金属的嗡鸣。
“所有人,再去喝一次水,接下来,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命令一下,精锐甲士依旧纹丝不动,他们的水囊早已灌满,时刻准备着奔赴下一场死战。
反倒是那些军户,如蒙大赦,纷纷涌向井边,用一个破瓢轮流舀水,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片刻的休整转瞬即逝。所谓的出发,并非一拥而上,而是一场井然有序的挪移。
“一组、二组,搬运拒马!三组、四组,警戒!”
军令下达,那些刚刚喝足水的军户立刻在王小莽的呼喝下,两人一组,扛起沉重的拒马,脚步踉跄地走向预定的巷口。
而李少阳的亲兵则分列两旁,手持长枪,背负弓弩,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屋顶。
沉重的拒马在石板路上拖拽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次安放,都伴随着木材与地面撞击的闷响。
砰!
一条狭窄的巷道,被一台拒马死死卡住。
砰!砰!
又一条。
整个过程紧张而高效,甲士的肃杀与军户的忙乱形成鲜明对比,却又诡异地融合在这末世般的氛围里。
很快,他们便推进到了粮仓正门前那条相对宽阔的主车道。
这里的宽度,即便两座拒马并排,也无法完全封死。
“再加一座!”李少阳的声音果断响起,“三座并排,用绳索全部捆死,扎牢了!别让那些东西轻易拱开!”
军户们立刻依言行事,用尽全身力气将三座拒马挤压在一起,再用粗大的麻绳一圈圈地死死捆扎,一道坚固却也丑陋的临时壁垒就此成型。
李少阳看着那道防线,眼神幽深,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慰。
若是尸鬼的数量足够多,形成尸潮,这种简陋的工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住。
他们接下来要搬运粮食,动静绝不会小,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一名跟在他身侧的亲兵甲士,脸上带着几分犹豫,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
“讲。”
那甲士朝着武库的方向指了指,压低了声音,“大人,武库里还有不少备用的扎甲,甚至还有一套给守捉使预备的鱼鳞甲,咱们……为何不将这些甲胄带上?多一副甲,兄弟们就能多一条命啊!”
这番话,也问出了许多军户的心声,他们眼馋那些精良的甲胄,那可是保命的家伙。
李少阳的脚步未停,只是偏过头,面甲下的目光落在那名甲士身上,不带丝毫情绪。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马,够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