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勉强……够咱们这些人骑乘。”
“那若是加上几十副铁甲的重量呢?”李少阳的声音陡然转冷,“一副扎甲二十斤,那套鱼鳞甲怕是有三十斤,马匹驮着人和甲胄,还能跑得动吗?为了几副盔甲,废掉我们唯一的机动力,你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在这里,被那些东西围死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盆冰水,从那甲士的头顶浇下。
他瞬间脸色煞白,他只想着甲胄能保命,却忘了他们最大的依仗,是战马带来的速度与机动性!在这遍地危机的鬼地方,跑不快,就等于死!
“卑职……卑职鲁莽!只顾眼前,未思全局!请大人责罚!”
李少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迈开沉稳的步伐,继续向前。
“跟上。”
冰冷的两个字,从面甲后吐出。
队伍再次蠕动起来,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甲片与皮具摩擦的咯吱声,以及军户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
这死寂般的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每个人都将警惕提到了极致,反复观察着街道两侧的门缝、窗棂,以及屋顶的阴影。
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那无尽的黑暗中扑出择人而噬的怪物。
武库里的精良甲胄,没人再去想了,李少阳的冷酷与理智,死死扼住了他们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跟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少主,走出这座死亡之堡。
短短的几百步路,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抚顺堡那厚重而斑驳的堡门,出现在众人眼前。门轴上凝固的血迹早已发黑。
李少阳停下脚步,抬起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开门。”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在命令仆人推开一扇寻常的院门。
王小莽立刻会意,招呼着几个胆子大的军户,哆哆嗦嗦地凑了上去,几人合力,才将沉重的门闩一点点抽离。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堡门被缓缓推开。一道刺眼的阳光,劈开了堡内的昏暗。
“停!”
就在门缝堪堪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时,李少阳的命令再次响起。
军户们如蒙大赦,立刻松手。
“所有人,鱼贯而出。保持警戒,不要乱!”
亲兵甲士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没有争抢,而是以标准的战斗队列,三人一组,交替掩护着,迅速而有序地从门缝中钻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才是王小莽和那些惊魂未定的军户。
当最后一人也踏出堡门,呼吸到外面那带着血腥与尘土气息的空气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然而,李少阳的神经却绷得更紧了。
他环视四周,目光锐利地扫过堡外那片稀疏的树林。这座堡,如今已是一座尸鬼的巢穴。这扇门,对他们是生路,对那些怪物,同样是出口。
“王小莽。”
“在,在!大人有何吩咐?”王小莽连滚带爬地凑过来。
李少阳下颌朝着不远处的树林点了点,“带几个人,去砍些树桠枝干,把门缝给我堵死、塞严。我不想咱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跟出来一串尾巴。”
“明白!小的这就去办!”
求生的欲望是最好的动力。
王小莽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带着几个军户,连滚带爬地冲向树林。
他们没有像样的工具,便用腰刀砍,用手掰,很快就拖着几根粗大的树桠回来,手忙脚乱地往门缝里塞。
虽然简陋,甚至有些可笑,但乱七八糟的枝干总算将门缝堵得严严实实,足以阻挡那些没有智慧的尸鬼片刻。
做完这一切,李少阳身边一名亲兵早已会意,从箭囊中取出一支尾羽缠着红布的响箭,弯弓搭箭。
咻——嗖!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响箭拖着一道凄厉的鸣音,直冲云霄。
这是约定的信号。
仅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
林地边缘,一支骑队卷着烟尘出现,为首一人身形矫健,正是李少阳的亲兵队正,李永。
看到李少阳众人安然无恙,李永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少主大人!末将奉命前来接应!”
“起来吧。”李少阳颔首,“清点人数,准备上马。”
新的问题很快出现。王小莽手下的军户,大多是步卒,别说骑马,很多人甚至连马都很少摸。面对高大神骏的战马,一个个面露惧色,手足无措。
对此,李少阳似乎早有预料。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外。
“善骑者,带不善骑者。两人共乘一骑,抓稳了。”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五十名亲兵,“你们,散开!帮他们上马,安抚好坐骑,把缰绳交到他们手里!我不想在路上看到任何一个人掉队!”
“遵命!”
亲兵们立刻散开。
他们没有丝毫嫌弃,而是耐心地牵过战马,用沉稳的语气安抚着那些紧张的军户,扶着他们笨拙地爬上马背。
这些久经沙场的精锐,此刻化身为最可靠的臂助,将缰绳稳稳地递到那些颤抖的手中。
很快,百十人的队伍悉数上马。
李少阳自己则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调转马头,没有选择通往抚顺堡的宽阔官道。
“走小路,我们来时的路。”
马蹄踏碎了林间的寂静,队伍沿着一条隐蔽的野径,再次踏上了归途。
夜幕降临时,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坳落脚。篝火被点燃,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又警惕的脸。
没有人能真正睡着。
白天经历的血腥与厮杀,紧紧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都足以让所有人瞬间绷紧神经,手掌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武器。
他们时刻提防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着恶狼的角落。
李少阳靠在一块岩石上,双目微闭,看似在假寐,但只要稍有异动,他便能瞬间暴起。
这一夜,无人安眠。
第二天,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李少阳便睁开了双眼,眸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开拔!”
没有多余的废话,命令干脆利落。
众人挣扎着起身,一夜未眠的疲惫让他们脚步虚浮,但求生的本能催促着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最终的目的地——抚顺堡,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