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辰时将近，当队伍翻过一道山梁时，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熟悉的堡垒轮廓，终于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抚顺堡！
虽然那座堡垒同样饱经风霜，墙头甚至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但在这一刻，它却是所有人眼中最坚固的港湾。
死里逃生的众人，心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
死里逃生的喜悦，在看到抚顺堡墙头上那一张张紧绷的面孔时，瞬间被冲淡了七分。
堡墙之上，往日稀疏的巡逻队，此刻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弓上弦，刀出鞘，气氛肃杀。
那些新提拔起来的军户，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与决绝，死死盯着堡外的一草一木。
显然，在李少阳离开的这短短时日里，抚顺堡的日子也绝不好过。
队伍缓缓停在百步之外，这已是弓弩的有效射程之内。
李少阳勒住马缰，摘下面甲，露出一张沾染着血污与尘土，却依旧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音如洪钟般朝着堡门上空滚去。
“开门！我是李少阳！”
声浪撞在斑驳的墙砖上，回音阵阵。
墙垛后，一个脑袋猛地探了出来，正是被李少阳提拔为守城什长的李志。
他看清了马背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眼中先是迸发出狂喜，激动得差点当场从墙头跳下来。
“大人！是少主大人回来了！快！快开……”
他的话喊到一半，却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李志的脸涨得通红，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对着李少阳遥遥一抱拳，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坚定。
“大人恕罪！您离堡前有令，凡出堡归来者，无论何人，皆需验查，以防疫疠！末将……末将不敢违令！”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军士们都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这位杀伐果决的年轻主官当场发难。
然而，李少阳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丝赞许。
“好。”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身旁的亲兵，平静地吐出四个字。
“按规矩办。”
这平静的姿态，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具威严。李志重重地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连忙挥手，几名面色苍白、提着药箱的医师，在十数名甲士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从侧面的小门中走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艾草与雄黄混合的味道。
王小莽和他手下的军户们被要求脱去上衣，排成一列。
医师们仔细检查着他们身上是否有伤口，特别是被抓咬的痕迹，盘问得极为详尽。
没有人敢有丝毫隐瞒，将一路上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轮到李少阳和他那五十名亲兵时，那几名医师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五十名煞气腾腾的精锐，看着他们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气；再看着为首的李少阳，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查他？谁敢？谁又觉得有必要？
为首的老医师对着李志遥遥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嘎吱——轰！
沉重的绞盘开始转动，抚顺堡那扇象征着生与死的厚重堡门，在一片欢呼声中，轰然洞开！
“恭迎大人回堡！”
墙头上，压抑了许久的呼喊声爆发出来。
王小莽和他手下的军户们，被安置在了堡中几排空置的营房里——那正是之前刚发生疫情时，被清洗掉的那些人的住处。
李少阳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王小莽，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今天起，你就是他们的头。约束好你的人，服从堡里的规矩，我许诺，等到这该死的灾祸过去，你们，便是抚顺堡的人，与此间军户，一视同仁。”
王小莽激动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
“谢大人活命之恩！小人……小人愿为大人效死！”
李少阳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向自己的宅院。
院门早已敞开，夏荷与秋菊两个丫鬟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眼圈通红，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
见到李少阳那熟悉的身影，两人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
“少公子！”
秋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搀扶他，为他卸下那身沉重的甲胄。
可指尖刚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铁甲，又如同被火燎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俏脸涨得通红，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那份少女的羞怯与担忧，混杂着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敬畏，让她心乱如麻。
李少阳的目光在她微颤的指尖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我没事，去备水，召集各部什长，到正堂议事。”
冰冷的命令，却让两个丫鬟莫名地心安下来。
正堂之内，气氛凝重。
李志等几名新提拔的什长早已正襟危坐，见到李少阳披甲而入，齐刷刷地起身行礼。
“坐。”李少阳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众人，“我离堡期间，情况如何？”
李志站起身，脸色沉重。
“回大人，堡外的尸鬼多了起来，虽然没有大规模聚集，但时常有三五成群的在林子附近游荡。弟兄们出去砍柴，已经折损了两人。如今……如今堡内柴禾告急，再不想办法，弟兄们的吃食都成问题。”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而且，堡内人心惶惶，各种流言四起。若非您今日及时归来，只怕……只怕就要弹压不住了！”
李少阳静静地听着，面沉如水。
人心浮动，这在他的预料之中。至于尸鬼游荡……更是必然的趋势。
只要没有形成规模化的尸群，就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去清理那些零星的尸鬼，而是他自己的归来，本身就是一剂最强的定心丸。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先稳住堡内秩序，柴禾的事，我自有计较。都退下吧。”
众人领命退去。
整个正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少阳一人。他靠在椅背上，直到此刻，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才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少公子。”
夏荷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