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支由五十余人组成的运粮队，推着装满粮袋的独轮车，在甲士的护卫下，吱吱呀呀地朝着来路行去。
沪园堡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李少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与血污，对着剩下的人一挥手，声音再次变得坚实有力。
“都别闲着！去，把附近能找到的硬木，都给我砍回来！越多越好，越粗越好！”
“这千户所里，还不知藏着多少鬼东西。天黑之前，我们得把这道破门，给我修得比抚顺堡的铁门还结实！”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薛家村，早已沦为人间炼狱。
王宇一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着喉咙里涌出的干呕，一边咒骂着自己那死在半路上的老爹。
“老不死的……说什么张氏宗族人多势众，能保平安……他娘的，是保着咱们父子俩给他们当口粮！”
黏稠的血腥味混杂着内脏的腐败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
村子中央，张氏祠堂的方向，咀嚼骨头的碎裂声和满足的低吼，即便隔着半里地，依旧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些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冷漠不愿意理人的张氏族人，如今都变成了怪物。
他们撕开了邻居的胸膛，啃食着亲族的血肉，猩红的双眼再无半分人性。
留下来，就是死。
王宇的眼神掠过自家那间破败的茅屋，再无半分留恋。
他抄起角落里那把砍柴的豁口斧头，将家里仅剩的半袋子黑豆和几件破衣烂衫扔上一辆独轮车。
吱呀——
车轮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村边显得格外刺耳。
王宇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侧耳倾听，幸好，祠堂那边的饕餮盛宴仍在继续，那些怪物的注意力全被新鲜的血肉吸引了。
他猫着腰，推着小车，沿着村子的边缘，一头扎进了荒僻的野地里。
官道？他不敢走。
那平坦的大路，如今是怪物的猎场，是通往黄泉的捷径。
他只能在荆棘丛生的土坡和泥泞的田埂间穿行，双腿被划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他想回家，回到那个遥远的、早已记不清模样的故乡。可故乡在何方？他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三天，仅仅三天，车上的黑豆就见了底。
饥饿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眼前开始发黑，脚步虚浮，随时都会一头栽倒，成为荒野中不知名野兽的晚餐。
就在他意识将要模糊的刹那，一抹昏黄的旗帜，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那是一面官驿的旗。
更重要的是，旗帜下方，一缕纤细却执着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烟！
有烟就有人！有烟火气，就不是那些只知茹毛饮血的疯子！
一股求生的本能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与绝望。王宇丢下摇摇欲坠的独轮车，连滚带爬地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他摔倒了，就用手肘和膝盖在地上爬行，嘴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喘息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驿站高高的墙头上，负责瞭望的屯卒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
“计哥！有人！一个！”屯卒的声音带着警惕，迅速敲响了身旁的预警梆子。
驿站内，正在清点物资的李计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放下手中的账本，抓起靠在墙边的朴刀，对身边两个亲卫沉声下令。
“抄家伙，跟我来！去侧门！”
王宇终于爬到了那扇紧闭的朱漆侧门前。他不敢大喊，生怕自己的声音引来藏在暗处的怪物。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满是泥污的手，在门板上轻轻地、急促地敲击着。
叩叩叩……
里面没有反应。
只是这样敲击并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官爷……开开门……行行好……”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是活人……薛家村的良民……求官爷收留……”
门内，李计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虚弱，但确实是人的呼吸。
他对着身后的刀盾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做好准备。
“开条缝。”
吱呀——
门轴发出沉闷的呻吟，一道窄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出现在王宇眼前。那缝隙里透出的光，是他生命中从未见过的温暖与安全。
他想也不想，就要一头钻进去！
然而，下一刻，一抹冰冷的寒意顶住了他的咽喉。
一柄出鞘的朴刀，刀尖稳稳地抵在他的喉结上，让他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再动一下，脑袋就不用要了。”
冰冷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王宇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僵在原地，甚至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刃已经浅浅地刺破了他的皮肤。绝望再次将他吞噬。
完了……逃出了尸鬼窝，又进了山大王的狼窝……
“好汉……好汉饶命！”他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我不是歹人！我是薛家村的……我有户帖！我没疯！我只想活命啊！”
“薛家村？”门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闭嘴。身上有没有伤口？”
“伤口？”王宇愣了一下，随即疯狂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都是路上被树枝划的，小伤！没被那些鬼东西碰过！绝对没有！”
“最好没有。”李计的语气森然，“在我家少公子这里，被那玩意儿咬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自己脱干净了，转一圈，让我们看清楚。”
脱……脱干净？
王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但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耻。
他没有丝毫犹豫，颤抖着手解开破烂的腰带，将那身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裤褪下。
赤条条的他，在几个甲士冰冷的注视下，屈辱地转动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
“背上是划伤。腿上也是。没有咬痕和抓痕。”一名刀盾手低声确认。
李计点了点头，刀尖却依旧没有移开。
“很好。现在，把你的手脚捆起来，我们会给你吃的。等我们少公子回来，由他发落你。有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