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见!没意见!”王宇如蒙大赦,连连点头,生怕对方反悔,“官爷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办!”
门缝开得更大了一些。
王宇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一进门,他甚至不等别人动手,自己就捡起地上备用的一截麻绳,笨拙地往自己手腕上缠。
他不是第一个过来投奔的农户。
在这人命不如狗的乱世,想要活下去,就得先学会怎么当一条听话的狗。
王宇被拖进门内的那一刻,沪园堡外,车轮滚滚,烟尘漫天。
李永翻身从马背上跃下,甲胄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三两步抢到正在指挥搬运粮草的李少阳跟前,脸上混杂着风尘与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少公子!驿站那边,一切安好!”
他嗓门洪亮,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计哥办事稳妥,已经把驿站上下打理得铁桶一般!”
李少阳回过头,递给他一个水囊,目光沉静如水。“辛苦了。驿站情况如何?可有流民投奔?”
“有!还不少!”李永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嘴,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只是……有些邪门。来投奔的,十个里有八九个都是青壮汉子,拖家带口的几乎没有。”
李少阳的眼神微微一黯。
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在这尸鬼横行的世道,逃亡之路,便是血肉铺就的修罗场。
老弱妇孺,她们跑不快,体力不济,最终都成了青壮年们身后的一道屏障,用自己的血肉,为家族、为子嗣、为那些尚有一线生机的人,争取到了逃出来的时间。
这其中,或许有主动的牺牲,但更多的,恐怕是无奈的舍弃。
李少阳心中掠过一丝唏嘘,却未曾表露分毫。乱世,人命如草芥,感伤是最无用的情绪。
“李计那边,怕是遇到难处了?”他直接切入正题。
“少公子料事如神!”李永一拍大腿,“人越来越多,都是奔着咱们那面李字大旗来的。计哥不敢大意,来一个,验一个,确认身上没伤口,就先给绑了。可这么一来,人手就捉襟见肘了。弟兄们既要轮班上墙头瞭望,又要看管那些俘虏,还要生火造饭……一个个累得跟孙子似的。计哥让我来请示,这些人,到底该如何处置?”
李少阳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太了解李计了。那小子看着木讷,实则心思缜密,凡事都喜欢先在心里盘算个七七八八。
他让李永来问,绝不是真的毫无头绪,而是已经有了腹稿,只差自己这个少公子点头拍板。
“他让你来问我,不如你先说说,李计自己是个什么章程?”
李永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计哥的意思是,总这么绑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让那些青壮汉子搭把手,帮着搬搬粮食,修修围墙。要是有妇人,就让她们帮着淘米做饭。这样一来,咱们的弟兄们也能喘口气。”
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他手下这百十号人,是他的根本,体力金贵,不能消耗在这些琐事上。
“这法子不错。”李少阳颔首,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但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这吃人的世道。万一其中混进了歹人,或是有人在路上被我们没察觉到的地方伤了,突然尸变,岂不是引狼入室?”
“计哥也想到了!”李永立刻补充,“他的主意是,干活的时候,咱们的人刀不离手,盯着!活干完了,饭吃完了,再把他们客客气气地捆回去!这样既用了他们的力,也防了他们的变,两全其美!”
“好一个两全其美。”
李少阳低声赞了一句,心中却已有了新的决断。他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渐渐西沉的红日,感受着吹过堡墙的风都带上了一丝凉意,眼中寒芒一闪。
“装完这一趟,立刻拔营!”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回驿站!沪园堡这地方,四面漏风,墙塌了一半,跟个筛子似的,不能过夜!”
李永一愣,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堡内堆积如山的粮垛。“少公子,那粮食……需要留人看管吗?”
“不需要留人看管。”李少阳的语气淡漠,“真有不怕死的敢来这鬼地方偷粮,也算我李少阳给他们留条活路。眼下,驿站那边几十张嘴等着吃饭,那些新收的流民是助力也是隐患,我必须亲自回去坐镇。”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个破败的堡垒,最后定格在堡内一角那座紧闭的石屋上。
那是沪园堡的武库。
“趁着装车的这点工夫,”李少阳的嘴角重新扬起,“李永,你点几个身手好的弟兄,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少公子?”
“武库!”李少阳眼中爆发出灼人的光彩,“甲胄、横刀、弓弩!这些才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前人手不够,车马不足,这些铁疙瘩不好搬。现在,人也有了,车也够了,没有不取之理!”
“得令!”
李永精神大振,转身就要去召集人手,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有兵甲在身,弟兄们的胆气都能壮三分!
“等等。”
李少阳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李永回过头,满脸不解。
李少阳的目光越过他,扫视着那些汗流浃背、衣甲上沾满灰土和暗红血渍的亲卫屯卒,声音沉了下来。
“你,还有其他人,把身上的甲都给我卸了。”
“少公子,这……”
“没有这那的。”李少阳的语气不容置喙,却带着一丝关切,“就地歇着,吃饭,喝水,把马喂好。争分夺秒,给老子恢复体力!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比这满仓库的粮食金贵。”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从这里回驿站的路,不会太平。接下来的仗,才是硬仗。”
李永浑身一震,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看着李少阳那张年轻却无比沉稳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是!”
哗啦啦——
随着他带头解开甲胄的系带,周围的屯卒们也纷纷效仿。沉重的铁甲被卸下,他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