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阳的目光缓缓投向另一侧。
那里，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些扛着粮袋，汗水浸透了单衣，脸上却洋溢着满足与希望的屯卒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的动作或许粗笨，但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坚实。粮食，在这尸鬼横行的世道，就是命，就是底气。那沉甸甸的麻袋，仿佛是他们能抓住的唯一实在的东西。
看着他们脸上那质朴的笑容，李少阳心中微动，随即迈步走了过去。
他随手在一个刚刚放下粮袋，正捶着腰的壮汉肩膀上拍了拍。
“你，还有你们五个，停一下。”
被点到的六个人，为首的是个伍长，闻声立刻站直了身子，脸上带着一丝被上官关注的拘谨与荣幸。“少公子有何吩咐？”
李少阳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这几人身板都还算硬朗，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活泛气。“先去旁边吃点干粮，喝口水，一炷香后，跟我去办点事。”
“办点事？”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六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们不敢多问，只能僵硬地应了声“是”，走到一旁，从怀里摸出干硬的麦饼。
可方才还香甜的食物，此刻却味同嚼蜡。干硬的麦饼在嘴里磨着，刮得腮帮子生疼，却尝不出半分滋味。
六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不远处正在卸甲休息的甲兵亲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们身上最好的防护，也不过是一件堪堪护住心腹的皮甲，甚至有两人连皮甲都没有，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麻布短打。
在抚顺堡那紧巴巴的武库里，成套的铁甲从来都轮不到他们这些屯卒。
少公子让精锐的甲兵歇息，却偏偏点了他们几个……这趟差事，怕不是什么好事。
几人心头瞬间压上了一块巨石。
是去探什么凶险的暗道？还是去给甲兵大爷们趟雷？一时间，各种不祥的念头在他们脑中翻滚，连握着水囊的手都有些发颤。
李少阳将六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看着他们那副视死如归又带着几分不甘的模样，心中了然，却也懒得解释太多。
直到他们将手里的食物囫囵吞下，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待会儿，你们什么都不用干。”
这话一出，六人皆是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少阳下巴朝着堡墙一角那几架倚靠着的长梯点了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去墙边，挑几架最结实的长梯，跟着我。到了地方，听我号令，把梯子搭稳了，就是大功一件。”
他确实有些瞧不上这些屯卒的战力。勇气、技艺、装备，样样都缺。
让他们去武库门口跟可能存在的尸鬼硬拼，无异于送死，只会白白折损他本就不多的人手。让他们干点力气活，反倒是物尽其用。
六人先是怔住，随即，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只是搭梯子？
娘的，吓老子一跳！
他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庆幸。
被少公子小瞧战力，总好过被尸鬼分食了当晚餐！在这人命不如狗的世道，没人嫌自己命长，更犯不着在这种时候去争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脸面。
伍长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
“保证完成任务！少公子放心，咱们几个别的本事没有，力气有的是！绝对把梯子给您搭得稳稳当当！”
紧绷的神经一松，肚子里顿时传来雷鸣般的饥饿感。
方才没尝出味儿的麦饼仿佛在胃里燃烧起来。几人也顾不上仪态，抓起水囊又猛灌了几口。
“还愣着干嘛！”那伍长一抹嘴，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第一个冲向墙角。
其余五人如梦初醒，也连忙跟了上去。搬粮食的活儿虽然能换来饱腹，可跟这个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趟轻松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一个机灵的汉子已经抢先一步，开始一架一架地敲打试探那些木梯，听着回声，嘴里还嚷嚷着：“都来搭把手！找个最牢靠的！万一选了糟烂货，到时候掉了链子，害了少公子的大事，咱们几个的皮都得被鞭子抽下来！”
这话提醒了众人，少公子的鞭子可从不认人。
一时间，六个人围着几架破梯子，又是敲又是踩，比挑媳妇还要仔细。
李少阳的视线越过那几个兴高采烈的屯卒，径直投向了沪园堡错落的屋脊。
在他的记忆中，那座储藏着无数兵甲利器的武库，有着一处极为显眼的特征——屋檐四角是独特的飞檐斗拱，形如展翅欲飞的苍鹰。这便是他无需向导，也敢于在这死城中穿行的底气。
“梯子有了，路，我们自己开。”不需要旁人带路，有一个坐标，他自己就能够找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亲卫队正听令卸甲，准备休整，而另一边的甲兵们则开始重新披挂，铁叶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肃杀之气渐浓。他们以为，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都停下。”李少阳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亲卫队长李永动作一顿，不解地望向他。“少公子，不披甲，如何接战？”
“把札甲脱了，只穿皮甲。”李少阳的命令简短而决绝，不容置疑。
此言一出，不仅是李永，就连其他甲兵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在这尸鬼遍地的鬼地方，厚重的札甲就是第二条命，少公子竟要他们主动放弃最大的依仗？
李少阳的目光冷冽如冰，扫过众人，“这些梯子是寻常木料，不是军中特制的攻城梯。你们一个个穿着几十斤的铁疙瘩，想在上面飞檐走壁？万一把梯子压塌了，底下若是一群尸鬼，那就是一锅饺子全下了，谁也别想活。”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头的战意，也让他们瞬间清醒过来。
恐惧，源于未知。
而李少阳，总能用最直白、最残酷的逻辑，将那份未知剖析得明明白白。
是啊，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他们哪里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