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先穿一件皮甲打底,外面再套札甲。”李少阳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为这狂热的场面注入了一丝秩序,“皮甲多的人,可以套两件、三件!只要不影响活动,能穿多少就穿多少!”
这不仅仅是武装,更是一种高效的运输方式。
屯卒们如获至宝,立刻依言行事。他们笨拙地将冰冷的甲胄往身上套,即使尺寸不合,也咬着牙硬塞进去。
很快,几个原本瘦弱的屯卒,硬生生被“穿”成了膀大腰圆的铁罐头,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李少阳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座紧闭的武库大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
此行收获已然不菲。他们用这种蚂蚁搬家的方式,硬是从这座死城里穿走了三十几件皮甲,外加凑齐了十二套完整的札甲。
武库里的存货,恐怕也就这些了。至于更好的,如徐千户那样的将官私藏,多半在他的府邸深处。
但为了那点念想,去闯一个不知藏了多少精锐尸鬼的龙潭虎穴,无疑是找死。
“撤!”
一声令下,队伍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
当他们回到粮仓时,留守的甲士们已经将最后一袋粮食搬上了马车。
李永正指挥着众人将几具被引诱过来的零散尸鬼的尸体拖到远处,手法干练。
看到李少阳等人个个体型暴涨地回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当那些屯卒兴奋地将身上多余的甲胄一件件脱下,码放在车上时,整个队伍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换甲!”李少阳没有耽搁,立刻下令。
甲士们迅速换回自己熟悉的札甲。而这次缴获的甲胄,则被李少阳亲自监督,按照军中不成文的规矩,从斥候、亲卫到普通屯卒,依着功劳与职级高低,依次分发下去。
甚至有几个在清剿尸鬼时表现格外勇猛的屯卒,也幸运地分到了一套混编的皮甲。
他们激动地抚摸着那坚韧的牛皮,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握住了未来的希望。
“返回驿站!”
随着李少阳的命令,沉重的粮车缓缓启动。余丁们奋力地推着车,而屯卒们则昂首挺胸地护卫在两侧。
冰冷的甲胄贴在身上,隔绝了刺骨的寒风,也驱散了他们心中积攒已久的恐惧。
阳光照在铁叶子上,反射出点点寒光,那是一股新生的力量,一股敢于向这操蛋世道挥刀的力量。
回到驿站,一切井然有序。
李少阳刚跳下马,李计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少公子,昨天那两个伤员,伤口没恶化,今天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陆续有从附近村子逃出来的百姓过来投奔,拢共十五个,十个男丁,五个女人。”
李少阳点了点头,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人多是好事,但也是麻烦。在这末世,人心比尸鬼更难测。
“底细查清楚,先分开看管,别让他们凑在一起。找几个机灵点的人盯着,防止他们暗中生事。”
“明白。”
这时,李永快步从后院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少公子,”他声音嘶哑,“赵远……怕是不行了。”
李少阳的心猛地一沉。白天受伤的那么多人,都挺了过来,偏偏是赵远……那个被确认已经被尸鬼咬了的汉子,所谓的免疫,终究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奢望。
他快步赶到安置伤员的厢房,一股浓重的血腥与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
赵远躺在草席上,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抽搐,双目浑浊,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救……救我……”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微弱的哀鸣。人智,将尽。
李少阳蹲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赵远,你还有什么话要留给你婆娘的?”
这冰冷的声音仿佛一针扎进了赵远混沌的脑海。他下意识地哀求:“少公子……救我……我不想死……”
“你再不说,你婆娘阿妮,恐怕连你最后一句遗言都听不到了。”李少阳直接打断了他。
“阿妮……”
这个名字,如同暮鼓晨钟,让赵远涣散的眼神骤然清明了一瞬。
他不再抽搐,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我一个穷当兵的,也没啥能留下的……你告诉阿妮……让她……让她改嫁吧……找个好人家……别……别苦了自己……”
他说到这里,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
“只求她……别……别抛下我们的娃……”
李少阳静静地听着,直到赵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赵远的耳中。
“我答应你。我们这些活着的,也会替你照看孩子一二。”
得到了这个承诺,赵远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头一歪,再没了动静。那最后一丝清明,彻底熄灭了。
李少阳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转身,对着身后眼圈泛红的李永,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给他个痛快的。”
李永猛地一咬牙,重重点头,抽出腰间的短刀,走向那具已经开始异变的躯体。
片刻之后,两名屯卒沉默地用草席将尸体卷起,搬运到院外的火堆旁。
熊熊的烈焰升腾而起,吞噬了绝望与痛苦,也净化了这世间的又一缕冤魂。
最终,火焰熄灭,只留下一捧灰白的余烬。一个屯卒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收敛起来,装进了一个临时赶制的小木盒里。
李少阳接过木盒,入手尚有余温,却沉重得仿佛压着一条人命。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其收入怀中,转身望向夜色渐褪的东方。
在那里,在这片大乾破碎的土地上,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火堆正在燃烧,又有多少人,连化作一捧骨灰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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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平阳府。
城头之上,朔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平阳太守张平之身披重甲,手掌按在冰冷的城垛上,指节因用力而泛起死人般的苍白。
他的双眼,如同一潭死水,映不出城下那地狱般的景象,也映不出任何情绪。
麻木了。
他的脚下,是曾经被誉为平阳府黄金水道的恒河。
这条大乾东征军赖以生存的命脉,如今却换了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尸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