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一身玄色劲装的李少阳,正在亲手扣上臂甲的皮扣。
身旁,一个眉眼清秀的侍女端着水盆,却迟迟没有放下,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盛满了担忧与不舍。
“少主……此去,万望……珍重。”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哭腔。
李少阳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从铜盆的倒影里,看到了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毛巾,而是越过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照顾好自己。”
留下这句简单的话,他再不停留,大步流星地跨出房门。
门外,晨风凛冽,阳光刺眼,一个全新的战场,正在等待着他。
江青堡。
当李少阳带着一行二十余人的精锐队伍抵达时,看到的是一幅诡异的画面。
堡门大开,他的族叔李继,正由两名家丁搀扶着,站在门前迎接。
他比昨夜看起来更加虚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唯独那双眼睛,依旧锐利。
而在李继周围,簇拥着十几个李氏的族人子弟。他们一个个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眼神中却满是算计,在李继和李少阳之间来回逡巡,毫不掩饰那份贪婪与觊觎。
一群等着吃绝户的饿狼。
李少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继叔,小侄来了。”
“好,好,来了就好。”李继咳了两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越过李少阳,扫了一眼他身后那十几名气势彪悍的士卒,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赞许。
接着,他指向自己身后另一拨人。
那是四十多个站姿散漫,神情桀骜的汉子,虽然也穿着兵甲,但匪气十足,看向李少阳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贤侄,这是叔父最后的一点家底了。”李继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从今日起,这四十三个弟兄,连同他们的刀,他们的命,就都交给你了!”
周围的李氏子弟顿时一阵骚动,个个面露惊愕与不甘。
李继却视若无睹,他向前凑了半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李少阳耳边留下了一句冰冷刺骨的嘱咐。
“都是些不服管教的滚刀肉,手上沾过血,心里没有王法。若是不听话,”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狠厉,“就拿去填沟壑,当探路的石头,死了,也不必可惜。”
李少阳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
这哪里是托付?这分明是一场更加凶险的考验!
这位好族叔,生怕自己镇不住江青堡这盘散沙,便先将最扎手、最难啃的硬骨头丢了过来。
他要看看,自己究竟是有能力驯服这群恶狼的猛虎,还是一个会被他们反噬的、不自量力的蠢货!
若不是忌惮自己没有这份手段,恐怕他今日交出来的,就不是四十人,而是三百人了!
话音刚落,李继的身子便猛地一晃,剧烈地咳嗽起来,刚才那句耳语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身旁的侍女连忙上前,熟练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满眼心疼。
李继不再看李少阳,只是虚弱地对身后摆了摆手,“开门,扶我……进去歇着。”
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浑浊的眼,指了指李少阳带来的那什锐士,“你们,跟我进来。堡内……缺人手。”
李少阳带来的亲卫统领李广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被李少阳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十名锐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出列,护着李继一行人,踏入了堡门之内。
李少阳依旧站在原地,面沉如水,看着族叔的背影消失在门洞的阴影里。
下一刻,他瞳孔骤然一缩。
轰——哐当!
那扇沉重的堡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拢,落栓的闷响如同铡刀落下,斩断了内外两个世界。
被晾在堡外的四十多名军户屯卒,脸上的桀骜与不屑瞬间凝固,化为了愕然与惊慌。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开门!继爷!让我们进去啊!”
“搞什么鬼!把我们关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砰!砰!砰!
粗暴的拍门声与咒骂声响成一片,几个脾气暴躁的家伙甚至开始用刀鞘砸门,发泄着被抛弃的愤怒与恐惧。
李少阳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中一片清明。
果然如此。
他不知道李继对这些人说了什么,或许是许诺了好处,或许是用了威逼,才让他们全副武装地在此集结。
这些人恐怕还以为,这是李继给新来的少主一个下马威,他们是族叔用来敲打侄子的棍子。
可笑。
一群只记在江青堡族谱上的旁支,也敢自称族中兄弟?
怕是连青州李氏的主脉族谱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在李继这种嫡系眼中,你们的命,与那些填沟壑的石头,并无二致。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压过了所有嘈杂。
“都给我住口!”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汉子从那四十多人中越众而出。
他腰间佩刀的样式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显然是亲卫的制式。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那些叫嚷的军户竟不自觉地噤了声。
那汉子没有理会那些人,而是径直走到李少阳面前,单膝跪地,抱拳于胸,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亲卫李可,参见少主!”
随着他下跪,他身后的人群中,又有七名同样装束的汉子走了出来,齐刷刷地在李少阳面前跪下。
“我等参见少主!”
八人的声音整齐划一,透着一股百战之兵的肃杀之气,与周围那些散漫的军户形成了天壤之别。
李少阳的目光落在为首的李可身上,并未立刻叫他们起身。
李可仿佛感受到了那份审视,他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赤诚与决绝。“少主,继爷有令,我等八人,此后唯您马首是瞻!继爷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怆,“如今,我家小姐……湘云小姐,是继爷最后的主心骨了!我等恳请少主,无论如何,救回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