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松县,距离边墙仅百余里,是这片土地上为数不多的几处人烟聚集地。
名义上归抚松千户所管辖,但实际上,城内的卫城区域早已被各方势力渗透。那里,既是军粮转运的重地,也是商贾云集的销金窟。
李少阳的计划里,抚松县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那位病秧子族叔李继的亡妻赵氏,便是抚松县数一数二的大户,靠着边塞皮草生意起家,家底殷实。
当年赵氏与李继联姻,是典型的官商勾结。赵家借着李继戍主的身份,偷偷往塞外走私朝廷严禁的食盐、布匹,赚得盆满钵满;
而李继,也靠着赵家的财力,稳固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如今,赵氏虽亡,但这份香火情还在。李少阳要去抚松县,不仅是为了找李湘云,如果时机可以,他也考虑着是否能够从赵氏身上获得些什么。
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按照前世的经验,这种看似繁华的边境小城,在乱世之中,往往是最先沦陷的地方。
他不知道,他那份不安,即将化为吞噬一切的现实。
几日前抚松县南门外。
这里的市集,一向是十里八乡最热闹的地方。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叫卖声、牲口的嘶鸣、劣质脂粉的香气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鲜活而又粗粝的人间烟火图。
农户孙二狗拉着自家那头老迈的青牛,车上装着半车水灵灵的青菜,正骂骂咧咧地寻找着一个好摊位。
“他娘的,又来晚了!”
就在他四处张望时,一个踉跄的身影从西边的小路闯进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男人,浑身沾满了泥土和已经发黑的血污,破烂的衣衫下,隐约可见狰狞的伤口。
他双目无神,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度恐惧和麻木的表情。
“嘿!你这人,走路不长眼啊!”旁边一个卖炊饼的贩子被他撞了一下,不满地嚷嚷起来。
男人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抚松县城门,脚步不停,径直往前走。
周围的人都被他这副模样吸引了,议论纷纷。
“这是从哪儿逃难来的?”
“看他身上的伤,怕不是遇上歹人了!”
“这伤的也太严重了,不会要死了吧……”
“要死死远一点,影响我们做生意!”
孙二狗也皱起了眉头。他见这男人脚步虚浮,却又快得有些诡异,身上血都流成那样了,竟还能走得如此稳健?
他本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见那男人不搭理众人,心里便嘀咕了一句。
管他娘的,许是个犯了事的憨子。离远点,省得惹上麻烦。
他刚想拉着牛车走开,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男人身上血淋淋的,万一是个有钱的外地客商,自己搭把手送去医馆,说不定还能捞点赏钱。
“这位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帮忙?”孙二狗试探着喊了一声。
男人依旧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一丝停顿,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有那座高大的城墙。
“切,不识好歹。”孙二狗自讨了个没趣,啐了一口,彻底打消了念头。万一这家伙是个被通缉的要犯,自己凑上去岂不是找死?
他拉着牛车,挤进市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把菜摆好,这才歇了口气。
可没等他吆喝两声,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哎哟!倒下了!倒下了!”
“快看!这人不行了!”
孙二狗心里咯噔一下,伸长脖子望去。只见人群中央,一个浑身血污的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会吧?真是那个憨子?他娘的,这才几步路,就撑不住了?
他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多管闲事,一边又忍不住好奇,挤了过去。
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
“八成是被人打劫了,这是想进城报官,结果没撑住。”
“可怜见的,看样子是外乡人。”
“谁去卫所报个信啊?
众人七嘴八舌,却没一个敢上前的。
孙二狗挤在人群外围,心里正盘算着这热闹还有多久才散,别耽误了自己卖菜。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男人,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动了!动了!”有人眼尖,叫了起来。
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喧哗,本以为没热闹可看了,正准备散去,却又被这一下勾住了好奇心。
“切,没死啊,那散了散了。”
“兴许是缓过气来了。”
然而,一个离得最近的货郎,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指着地上的男人,声音都变了调。
“不……不对!你们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众人闻言,纷纷定睛看去。
只见那男人原本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竟睁开了一条缝。
从那条缝隙里,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两行粘稠的、暗红色的……血!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还没等众人从这诡异的一幕中反应过来,异变陡生!
“嗬——嗬啊——!”
地上的男人猛地弓起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
下一秒,他豁然抬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双目圆瞪,眼眶里流淌着鲜血,瞳孔却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嘴巴张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发黑的牙床和不断滴落着涎水的舌头。
那已经不是人的表情,而是饥饿到极致的野兽!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彻底撕碎了抚松县南门清晨的宁静。
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犹在众人耳膜中嗡鸣,地上的男人却已用一种违反人体构造的姿势,猛然弹起!
咔嚓!咔嚓!
他四肢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仿佛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拗断又重新接上。
离他最近的那个货郎,上一秒还指着他惊恐大叫,下一秒,瞳孔中便只剩下那张扑面而来的、流着血泪的狰狞鬼脸。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