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抚松县南门。
逃回来的百姓正被守城门的兵丁挨个盘查,城门口堵成一团。
班头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冲了过来,对着城门官就是一通咆哮:“查什么查!都他娘的别查了!集市上有疯子杀人,快开城门,让大伙儿都进去!另外速派一队人马出城清剿!”
城门官被他这副模样和手上的人头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连忙下令打开城门。
闸门缓缓升起,惊魂未定的百姓涌入城内。
人潮之中,几个衣衫破损、面色苍白的人,悄悄用手捂住了胳膊上、腿上不起眼的伤口,混在人群里,低着头,走进了这座即将被阴影笼罩的城池。
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
混乱之中,一个身披轻甲、腰挎雁翎刀的武官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排闼而至,他正是抚松县尉张敬。
他看也没看那些屁滚尿流的百姓,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了班头赵守拙和他手中那颗血污淋漓的头颅。
“怎么回事!”张敬声如洪钟,自带一股官威。
赵守拙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回禀县尉大人!城外市集忽现疯……呃,贼人行凶,卑职带弟兄们奋力搏杀,已将贼首斩于刀下!只是贼人同伙尚多,恐非我等衙役所能抵挡!”
张敬的目光在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他根本不关心死了多少人,只关心这份功劳有多大。
“废物!区区几个贼人都拿不下来!平日里空拿军饷,游手好闲!”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随即一挥手,“此事已非尔等能管!来人,将证物收好!”
一名亲兵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从赵守拙手中夺过那颗头颅。
“传我将令,”张敬的声音在城门洞里回荡,“南城门即刻戒严!此事交由抚松卫所接管,命他们立刻出兵,清剿城外乱匪,不得有误!”
“喏!”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赵守拙和手下几个魂不守舍的差役,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看着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卫所兵丁杀气腾腾地开出城门,几个差役的腿肚子还在打颤。
县衙后院的杂物房里,赵守拙找了个破凳子坐下,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灌着凉水。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让他浑身黏腻得难受。
“头儿,咱们……咱们还出去吗?”老张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后怕,“卫所的大爷们都出动了,咱们要不也去摇旗呐喊,说不定还能分口汤喝。”
“喝汤?”赵守拙砰地一声将水囊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你想喝什么汤?断头汤吗?你还想回去跟那帮鬼东西打交道?”
一句话,让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非人的力量,那诡异的复生,是他们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可是……头儿……”角落里,最年轻的差役小王哆哆嗦嗦地开了口,“那……那东西的血,不对劲啊。”
赵守拙的目光猛地转向他,凌厉如刀:“你叫什么?”
“王……王虎……”小王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大伙儿……都叫我王小胆。”
“王小胆?”赵守拙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胆子小,好啊。胆子小的人才活得长。我带着你,就是看你一惊一乍的,能提前给老子提个醒。说吧,看出什么门道了?”
得到鼓励,王小胆的胆气壮了些,他咽了口唾沫,努力组织着语言:“头儿,您还记得去年开春,西街那个杀妻的案子吗?那汉子发现养了六年的娃是隔壁老王的,提着刀就把邻居的脑袋给剁了。当时我跟着您第一个冲进去,那血……喷得跟下雨似的,房梁上都是!我……我连着做了三天噩梦。”
听着王小胆说的话赵守拙有些不耐烦的打断,“挑有用的说!”
王小胆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可今天这个,头儿你一刀下去……它……它不喷血啊!”
不喷血!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混沌的脑海!
“娘的!”老张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小王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刘屠户那次当街砍人,血溅了我一身,回家婆娘差点没把我衣服给烧了!今天这个……今天这个确实一滴都没喷出来!”
另一个老差役也白着脸补充:“不止!那血……是黑的!你们没闻见吗?一股子腥臭!跟年前那个服毒自尽的员外郎吐出来的玩意儿一模一样!头儿,你说……这会不会是……中邪了?”
几个在市井刀口上混饭吃的老油条,你一言我一语,迅速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们见过吊死的,浑身屎尿;见过淹死的,肚子涨得像鼓;见过砍死的,血流成河。可今天这种,闻所未闻!
赵守拙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他想起了自己手起刀落时的感觉,那根本不是砍在活人脖子上的触感,更像是砍进了一块半腐的朽木!
或许许……或许在老子下刀之前,那玩意儿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要是那颗脑袋还在,”他喃喃自语,“让仵作剖开看看……不就有结论了吗?”
“头儿,别想了!”老张苦笑一声,“那颗脑袋,到了张县尉手里,还能有咱们的份?您信不信,明儿一早报上去的功劳簿上,写的准是张县尉神勇,亲斩北辽探子首级于阵前!”
赵守拙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当然知道。这颗头颅,包装一下,说是北蛮人的,那就是价值千金的军功。
也多亏了这颗头,他们才能顺利进城,而不是被当成炮灰,跟卫所那帮人一起被赶出去平乱,这也算是他们的买命钱。
“那头儿,咱们查到的这些……要不要跟县尉大人说一声?”王小胆天真地问。
事关人命,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谁也不知如果出了危险,会不会找到他们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