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赵守拙猛地打断他，眼神变得无比严厉，“说你看见一个死人站起来咬人？还是说咱们砍了一个不流血的妖怪？你猜张县尉是会信我们，还是会为了掩盖真相，把我们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随便安个罪名扔进大牢里，让我们一辈子开不了口？”
一番话，让众人鸦雀无声。
官场里的黑暗，他们比谁都清楚。张县尉既然要独吞功劳，就绝不会容许任何可能影响他功劳成色的杂音出现。
“都给老子听好了！”赵守拙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从现在起，忘了今天在市集上看到的一切！我们没去过南门外，我们一直在西街巡逻！谁要是问起来，就说听见了动静，但赶过去的时候，卫所的大人们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头儿！”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知的恐惧。
“都散了吧。”赵守拙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疲惫，“回家去，告诉自家婆娘和娃，这几天都他妈给老子老实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衙役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巷口，赵守拙却未曾挪动脚步。
他没有回家，那间小屋给不了他丝毫安全感。
白日里那非人的一幕，啃噬着他的心神。他浑身的血似乎都凉了，只有后脖颈还残留着一股刀劈朽木时的震颤。
不行，这事儿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张敬那头蠢猪只想着军功，根本不知道自己抢走的是个什么烫手山芋。这已经不是几个毛贼作乱那么简单，这是要捅破天的大事！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滋长，最终化为唯一的选择。他猛地一跺脚，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中，脚步匆匆，目标明确——抚松县东城，赵府。
他是赵氏的远亲，一根早就分出去不知多远的旁支，平日里连年节上门拜见的资格都得排在末尾。但此刻，血脉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府朱门紧闭，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将门前石狮的影子拉得张牙舞爪。
赵守拙不敢走正门，而是绕到侧边的角门，用一种特定的节奏，三长两短，轻轻叩响了门环。
“谁啊？大晚上的，见鬼了不成！”门房老张头不耐烦的咕哝声从门后传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张头探出半个脑袋，一见是赵守拙，眉头皱得更紧了：“守拙家的？你这都什么时辰了，跑来主家作甚？不知道今晚城里不太平？”
赵守拙哪有心思跟他废话，他侧身就挤了进去，反手将角门死死关上。
“张大爷，出大事了！我必须马上见老爷！”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焦急。
“见老爷？”老张头上下打量着他，一身血污，满脸惊惶，活像刚从乱葬岗里爬出来，“你疯了？老爷这会儿正陪着老夫人和远道来的贵客用饭呢！你这时候去，是想给自个儿添堵，还是想给老爷添乱？”
赵守拙心头一动，攀附的念头本能地冒了出来：“贵客？哪家的表小姐？”
“我呸！”老张头一口唾沫差点喷他脸上，眼神里满是警告，“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那不是你能打主意的！是咱们府上已故大小姐的遗孤，李家的湘云小姐！老夫人的心尖子，眼珠子！”
老张头说起这位小姐，语气都软了几分，带着几分炫耀和敬畏：“老夫人疼她，比疼亲孙子还金贵！这不，好不容易回来省亲，老夫人恨不得把人拴在裤腰带上，留了三五日还嫌不够，日日寻着她说话。你现在去搅了席面，老夫人能活剥了你的皮！”
李湘云！
赵守拙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原来是那位营青李家的外孙女回来了。
那可是真正的云上人物，跟他们这种泥腿子宗亲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张大爷，我真有天大的要紧事！”赵守拙顾不得再想别的，一把抓住老张头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对方直咧嘴，“你要是耽误了，别说我，就是老爷，都担待不起！”
“你少在这儿唬我！”老张头想甩开他，却没甩动。
赵守拙凑到他耳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南城门出了大乱子！见血了，死人了！死的人……还会站起来咬人！”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贴着老张头的耳廓嘶吼出来的。
老张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浑身的力气都泄了。
他惊恐地看着赵守拙，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在这儿等着！哪儿也别去！”他猛地甩开赵守拙的手，提着灯笼，连滚带爬地就往内院跑，“我……我去席上给老爷递个话！要是没事，咱俩一块儿吃不了兜着走！”
赵守拙看着他踉跄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一半。他赌对了，这件事的诡异程度，足以让任何人不敢怠慢。
没过多久，老张头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
“老爷让你过去！”他的声音还在发颤，看赵守拙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花厅，赵府内堂的奢华与暖意扑面而来。
八仙桌上杯盘狼藉，显然是宴席刚刚被中途打断。
主位上坐着一个面容清癯、身着锦袍的中年人，正是抚松县赵氏的家主，赵振华。他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赵守拙不敢抬头，一进门就跪倒在地：“旁支子弟赵守拙，叩见家主！”
“起来回话！”赵振华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把你刚才跟老张头说的，一字不漏，再给老夫讲一遍！”
赵守拙不敢隐瞒，将市集上发生的一切，从血污男子如何扑咬货郎，到自己如何斩首，再到被咬之人如何复生，以及那颗头颅不喷血、血色发黑、腥臭无比的细节，全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他刻意隐去了张敬抢功的那段，只强调了怪物的诡异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