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被砍了头还能动弹几下!而且,家主,您是知道的,咱们当差的,什么死人没见过?可那玩意儿流出来的,绝不是新鲜人血!”
赵守拙着急的说着,生怕赵振华不信。
赵振华听得眉头紧锁,身子微微前倾,眼中满是惊疑:“你在跟老夫说书不成?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会动的死人?”
“家主明鉴!”赵守拙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这抚松县里,除了仵作,就数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差役对死人最熟!活人脖子砍下去什么样,死人什么样,我闭着眼睛都分得清!那东西,就是一具会跑会咬人的尸首!”
赵振华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整个内堂静得落针可闻。
“今日封城,就是为此事?”
“是!”赵守拙心一横,又加了一句,“那东西力大无穷,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我和几个弟兄拼了命,才砍下它的脑袋!”
话音刚落,一旁屏风后传来一个温婉却不失威严的女声。
“湘云,别怕。”是赵老夫人的声音,她紧紧攥着身边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柔声安慰,“听见没有,城门戒严了,官府正在处置。这也好,权当是老天爷想多留你在外婆家住上几日。等事情平息了,外婆派最好的护卫送你回去,或者让你继叔亲自来接。”
另一个清冷如泉水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好奇,毫无惧意:“外婆,我想去外厅听得更仔细些。”
“你这孩子……好吧,去吧。”老夫人的语气里满是宠溺。
随着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当声,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赵守拙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一身素雅的青色侍女服,却丝毫掩不住其天生丽质。
她容貌极美,肌肤胜雪,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沉静而锐利,扫过他时,带着一股审视的冷意。
她明明做仕女打扮,身上却透着一股寻常女子绝不会有的英气,腰背挺得笔直,步履轻盈沉稳,仿佛每一步都蕴含着某种力量。
这便是营青李家的嫡系血脉,李湘云。
抚松县东城赵府的灯火,终究照不亮百里之外的荒芜官道。
马蹄踏在龟裂的官道上,发出哒、哒的单调声响,在这片死寂的林野间传出很远。
李少阳端坐马背,身形稳如山岳,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道路两侧黑沉沉的林海。那里仿佛蛰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凶兽,随时可能扑出。
他身后的亲卫李可,一张年轻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苍白,嘴唇干裂,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终究是没忍住,策马靠近了半个身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少主,这条路……邪性得很。”
李少阳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这是我们第三次出来探路了。”李可的嗓音干涩沙哑,“第一次,我们仗着马快,以为能跟以前一样,一天一夜就能冲到抚松县。可跑了不到半天,人乏了,马也吐了白沫。这世道,驿站早就没人了,连换匹马的地方都找不着。”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们……我们不敢停。因为那些东西,那些尸鬼,它们好像不知疲倦。你跑得越累,它们追得越凶。强行军的后果,就是把自己活活变成它们嘴里的肉。”
队伍里的气氛愈发压抑,连马儿似乎都感受到了骑士的紧张,不安地打着响鼻。
“更要命的是林子里。”李可的声音更低了,“天知道有多少逃难的百姓没跑出去,就变成了那副鬼样子,藏在树丛里。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旁边窜出来一个,直挺挺地扑向你的马腿。一个不留神,就是人仰马翻的下场!上次出来的一个兄弟,就是这么折的……”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份悲怆与恐惧,已经弥漫在空气中。
“半路上有个驿站,以前我们走商常去歇脚的。”李可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后怕,“可这次……我们离着老远,就闻到一股子冲天的血腥味。驿站的门大开着,门口的石板上,全是暗红发黑的血手印,像是有人拼了命往外爬……那场面,太瘆人了。我们几个看了一眼,腿都软了,根本不敢进去。”
“就三四个人,进去了,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他苦笑一声,满是无力感,“只能在野地里轮流守夜,连眼睛都不敢合。”
李少阳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他的耳朵却捕捉着李可话语里的每一个细节。
“路上……也碰到过活人,拖家带口的,哭着喊着求我们救命。”
李可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愧疚,“可我们身上有任务,哪敢耽搁?只能给他们指个方向,告诉他们江青堡还算安生,让他们自己逃过去……可是,少主……”
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们出来的次数越多,心里就越凉。路上能看到的活人,一次比一次少。反倒是那些尸鬼的踪迹,越来越多。我……我们都怕,怕最后找到的……是湘云小姐遇难的消息……”
“要是真那样,百户大人他……他怕是撑不住了。”
为了这次行动,李继几乎是掏空了江青堡最后的家底。
这四十多个还能战的兵,七个披甲的亲卫,就是他全部的希望。
若是无功而返,甚至折损在这里,江青堡的天,就真的塌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良久,李少阳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精准地敲散了弥漫的恐惧。
“别想那些没用的。”
他没有回头,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流露。
“你的眼睛,是让你看路的,不是让你回头看坟的。”
冰冷的话语,让李可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李少阳这才微微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冷然。
“我让你安心,”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亲卫的耳中,“你,便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