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阳的目光看似平视前方，实则用眼角的余光将每个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他麾下能战之兵，可分三等。
最核心的，自然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十二名披甲亲卫，以及李继硬塞过来的那几个江青堡精锐。
这些人，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是他的左膀右臂。每一个，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滚过，能以一当十的狠角色。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折损分毫。
次一等的，是抚顺堡自家的屯卒。
忠心是有的，可战力实在堪忧，平日里操练的都是些耕战之术，对付几个毛贼尚可，真要拉上这尸鬼横行的战场，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因此，这次凶险的驰援之行，他一个抚顺堡的屯卒都没带。
最末一等的，便是李继连人带甲送来的这四十多名江青堡散兵。
这些人，说是兵，不如说是武装起来的军户。
李少阳心里门儿清，李继将这些人交给他，就是让他当做炮灰来用的。
这些人，活着，能壮壮声势；死了，他李少阳也不会有半分心疼。
乱世人命贱如草。想要护住自己想护的人，就必须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他的战术从一开始就明确得冷酷无情：以他麾下的精锐骑卒为羽翼，负责侦查、骚扰、策应；以江青堡这四十多名屯卒为肉盾，负责正面接敌，消耗尸鬼的冲击；最后，再由他最信任的披甲亲卫入场，如钢刀切牛油般，收割战场。
就在这死寂的行进中，前方夜幕里，一阵细微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沉寂。
一名精悍的骑士从黑暗中驰出，胯下战马浑身汗气蒸腾，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单膝跪地。
“少主！”来人正是亲卫队中的斥候头目，李广。
李少阳勒住缰绳，身子微微前倾，“情况如何？”
李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吐字清晰：“前方三里，官道拐角处，有尸鬼聚集，约莫十五六只。像是在……进食。”
“进食？”李少阳眉头一拧。
“是。”李广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恶心，“卑职不敢靠得太近，但未曾听到任何惨叫。看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受害者恐怕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以上，也可能是被分食的野兽。”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万幸，沿途并未发现任何兽类尸化的迹象。不然，只要有一只田鼠尸变，就能把咱们所有人的活路都给断了。”
李少阳心中也是微微一松。
他见过活人尸变的全过程，快则一刻钟，慢则一个时辰，便会双目泣血，六亲不认，化为只知啃食血肉的怪物。
至于死人，那就更难说了，有的死后一盏茶的工夫就起尸，有的隔了天才尸变，毫无规律可言。
这未知的恐怖，才是最致命的。
“如何处置，请少主示下！”李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李少阳，等待着他的军令。
李少阳的目光扫过身后那群神情紧张的江青堡屯卒，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队伍。
“全军止步！”
队伍应声而停。
“卸下驽马，将所有偏厢车首尾相连，给我就地布一个半月阵！”
命令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就地结阵？要在这里跟那群鬼东西硬碰硬？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少阳的目光已经锁定了李广：“你，带上你的人，再去一趟。把那十几只没脑子的东西，给老子一滴不漏地引过来！”
李广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李少阳的意图。这是要拿阵地战，将这些零散的尸鬼一网打尽！
“回来之后，”李少阳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让江青堡的弟兄们……解决掉它们。”
此言一出，那四十多名屯卒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李广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一抱拳，声如洪钟：“领命！”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对着那群已经有些骚动的屯卒们厉声大喝：“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少主的命令吗？结阵！想活命的，就把车给老子推起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人群中，几个装备相对精良、看样子原本是伍长、什长一类角色的汉子最先反应过来。
他们心里清楚，这是要上真刀真枪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都动起来！二排的，把那辆车推到左边！”
“长矛手站前面！别他娘的缩在后面！”
“快！快！快！想被那些鬼东西撕了不成！”
在这些老兵油子的呵斥与推搡下，原本有些混乱的队伍迅速动了起来。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一辆辆偏厢车被蛮力推动，很快就围成了一个朝向官道前方的半月形车阵。
长矛从车厢的缝隙中伸出，寒光闪闪。
只是，这看似坚固的车阵，却在正中央，留下了一个约莫能容纳三匹马并行的缺口。
这是为作为诱饵的骑卒们留下的生路。
黑暗的尽头，先是传来杂乱的蹄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李广和他麾下的十一名骑卒的身影便从墨汁般的夜色中撕开一道口子，骤然出现。
他们并未催马狂奔，反而刻意压着速度，与身后那片蠕动的阴影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那便是尸鬼。
它们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有骨节摩擦发出的咔咔声和拖着僵直的腿脚在地面上划出的沙沙声。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前方那些活生生的、散发着热气的血肉。
它们的动作迟滞而僵硬，毫无章法的挪动，透着一股死寂的诡异。
这便是李广等人能够从容不迫地放风筝的底气所在。
这些东西追不上战马，只要维持住距离，它们便是最好的活靶子。
接触的多了，对于尸鬼，他们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近了！”车阵中，一名屯卒伍长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一切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