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财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伍长都听见了，霎时间，好几个人的脸色都白了。
那逃兵正是从李海负责的车厢跳出去的，而一刀结果了他的，也是李海。这事儿，怎么也绕不开他。
李少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具属于活人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路中央，头上一个碗大的血洞，面孔扭曲，死不瞑目。
周围的屯卒在清理战场时，都有意无意地绕开了他，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按照大乾军律，逃兵当斩，尸首悬于辕门三日示众，以儆效尤。
家眷亲族，轻则流放，重则为奴。除非家人能拿出大笔的银钱来赎尸，否则，就只能任其腐烂发臭。
李少阳的眼神在那具尸体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挂在辕门上示众？现在哪来的辕门。血腥味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无论是野兽，还是……这些鬼东西。
“找块破布盖上，扔到路边深草里。”他的声音冰冷，“这血腥气，别把那些东西又招来。”
李财一愣，似乎没料到是这么个处理方法。
李少阳瞥了他一眼，补充了一句，“至于连坐，先记下。眼下是戴罪立功的时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谁再出岔子，新账旧账一起算！”
“是！谢少主！”
李财和周围几个伍长如蒙大赦，顿时觉得这位年轻什将的身影，都高大了几分。这番处置，既给了军法威严，又给了他们这些底层军官一条活路，恩威并施，手段老辣得根本不像个少年人。
处理完这桩小事，李少阳勒转马头，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的黑暗轮廓。那是一片错落的屋檐，在火光映照下若隐若现。
他看向身边的李可，“前面那处屋舍，就是你说的驿站？”
李可眼神一亮，连忙点头哈腰，“错不了，少主，我们以前走过，就是抚顺堡外的下马坡驿站！过了这儿，再有一天脚程就到抚松县了！”
李少阳微微颔首，心中却是一声暗叹。
可惜了。
天色尚早，若在往常，这驿站无疑是最佳的宿营地。但现在……他宁愿让手下在这冰天雪地的车阵里窝一晚，也不想踏入那片黑漆漆的建筑。
谁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只尸鬼？有了方才的经验，他可不信这驿站里会是干净的。
清理起来费时费力不说，万一哪个旮旯，甚至是茅厕的粪坑里藏着一只，睡到半夜给你来一下，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李可。”
“小的在！”
“带几个人，把驿站的大门想办法堵死。再留个记号，告诉后来人，此地大凶，不可入内。”
这既是为自己回程时扫清一个潜在的威胁，也算是日行一善。
在这乱世，活人越来越少，尸鬼越来越多，若是放任不管，用不了多久，大乾的土地上，处处都将是尸鬼横行的绝地。
能多保住一个活人，未来对抗这些怪物时，或许就能多一分力量。
“得令！”
李可一点头，招呼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老兵油子，从车上卸下几根备用木料和绳索，借着火把的光亮，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将驿站那两扇早已破败的木门合上，又用木料交叉钉死，最后还搬了几块大石头死死抵住。
就在他们刚刚撤回到安全距离时，驿站内忽然传来了动静。
咚！咚！
两道蹒跚的人影撞在了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似乎是被外面的火光和人声吸引。
它们徒劳地撞击了几下，发现无法突破后，嘶吼声渐渐远去，似乎又被驿站内更深处的黑暗给吞噬了。
看到这一幕，所有屯卒都齐齐松了口气，看向李少阳的眼神，敬畏之中又多了几分信服。少主的判断，又一次救了他们。
这时，跟着李可的一个年轻小兵李洋挠了挠头，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
“可哥，咱们……咱们没笔墨，咋留字啊？”
李可闻言，像是看傻子一样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你小子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怎么地？这世道，识字的有几个？不识字的有几个？”
他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路边一个散落的包袱，那显然是某个倒霉的逃难者留下的。
“去，把那包袱里红色的布条扯下来，挂在门上最显眼的地方！”
然后，他解下腰间一把备用的匕首，扔给那个小兵。
“再把这个，插在门前的地上！”
小兵还有些发懵。
李可不耐烦地解释道：“蠢货！看见红布，是警醒！看见匕首，就是大凶！识不识字，都他娘的看得懂！这比你写一百个字都管用！”
夜色愈发浓稠，寒意如蛇，顺着甲胄的缝隙钻入骨髓，两侧的林子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影影绰绰。
那些步行的屯卒，早已是强弩之末。
方才一场血战，紧接着又是清理战场、封堵驿站，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惫，让他们的脸色比死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靠在车轮上，大口喘着白气，几乎要瘫软在地。
亲卫队正李广牵马走到李少阳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
“少主，兄弟们……快撑不住了。再走下去，恐怕不等遇到尸鬼，自己就先倒下了。是否……在此处扎营？”
李少阳翻身下马，战靴踩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发出咯噔一声脆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
这是一条官道，两侧是密不透风的林子，除了脚下这片相对开阔的道路，再无立足之地。
在这种地方扎营，几乎是将后背完全暴露给黑暗中的未知威胁。
但他更清楚，李广说的是实话。士气可用，不可竭。一支疲惫之师，在战场上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的心中飞速盘算，前世的野外生存准则与如今的战场经验交织碰撞。
“就在这。”
三个字，斩钉截铁，相比较其他地方，现在这条官道才是最安全的，只要小心应对，就不会出事。
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有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