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财勒住马缰，眯缝着眼，只看了一眼，喉结便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数十头尸鬼，如同一群被无形绳索拴住的野狗，正在村口那片小小的空地上无意识地游荡。
它们有的穿着破烂的农服，有的还保持着妇孺的模样，但无一例外，腐烂的皮肉下是森然的白骨，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死寂的幽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甜与腐败混合的恶臭，几乎令人作呕。
“他娘的……”李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反手从箭囊里抽出五支箭杆上绑着硫磺火石的响箭，在李可面前晃了晃，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狠厉，“瞧见没？五支！足够把这村里所有畜生都勾出来，让它们排着队去见阎王！”
李可的目光却没有看那些响箭，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尸鬼群的动向，轻轻摇了摇头。
“财哥，用不了这么多。”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三支样式精巧、箭头呈橄榄状的特制响箭。“我这三支，足矣。”
李财眉头一拧，刚要开口斥责他年轻气盛，耳廓却猛地一动！
没有丝毫预兆，他右手如闪电般探出，弓弦在瞬间被拉成满月，弓弦与手指摩擦发出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嗡——！
一声沉闷的弦响，利箭脱手，撕裂了灼热的空气。
李可只觉一阵劲风从耳边刮过，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就听到身后传来噗嗤一声闷响。
他骇然回首，只见一头不知何时从一处坍塌的院墙后悄无声息地摸了出来、几乎已经贴到他马屁股后面的尸鬼，整个头颅被一箭贯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黑褐色的污血从创口喷涌而出，那尸鬼的身体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
一层冰冷的汗珠，瞬间从李可的额头渗出。
“多谢财哥！”
“别光盯着前头，斥候的眼睛得看八方！”李财哼了一声，将长弓重新挂回马鞍上，脸色却缓和了不少，“说说你的章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尸鬼太散了。”李可定了定神，指着前方，“我们现在冲过去，响箭一射，能引来一部分，但村子深处的未必听得见。一旦惊动了，它们乱冲乱撞，阵型就乱了，少主的布置也就废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财哥，我们得有耐心。抛射响箭，我能到二百二十步开外。你呢？”
李财眼神一凝，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寻常弓手的极限。他沉声应道：“一百九，是我的极限。”
“你是想……把箭射进村里？”他立刻明白了李可的意图。
“对。”李可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徒光芒，“就在这村口，朝着村子中央抛射一支。趁着响箭落地、它们还没看清我的位置之前，立刻就撤。这是赌命。”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惊心。
“运气好，村里大部分畜生会被吸引，朝着响箭落点聚集，等它们发现我们时，我们已经把它们带进了预设的战场。运气不好，第一头发现我的畜生就能锁定我，就算快马加鞭，也未必能甩得掉。”
李财沉默了。
这个计划，比他想的要精妙，也比他想的要疯狂百倍。分批引蛇出洞，确实比他们一头扎进去稳妥。
“好！就这么办！”李财眼中迸发出一丝赞许，“走，我给你掠阵！你射箭，我来断后！”
“不，财哥。”李可却断然拒绝，“我自己去。”
“你疯了？！”李财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两人一组，一人引诱，一人警戒，这是规矩！你一个人去，背后、侧面怎么办？被一头畜生缠住，你就得死在那！”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必须留下。”李可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看着李财震惊的脸，一字一顿地解释。
“如果我失手了，被围了，死在那了……财哥，你就用我的尸体，替我把最后一步做完。它们会围着我的尸体聚集，那就是你射出第二支响箭，完成聚尸的最好时机。”
“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李可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所以，必须有人当后手。”
李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番话的逻辑毫无破绽，却冷酷到了骨子里，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斥候该有的想法，这分明是死士的觉悟！
“太莽撞了……”他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回去，丢人的是我！”
“财哥，别犹豫了。”李可催促道，目光灼灼地望向天顶的烈日，“少主选在正午动手，阳气最盛，必有深意。错过这个时辰，也许就要再等一天。我们，耽搁不起！”
李财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所有的劝阻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跟李可非亲非故，更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这小子既然自己找死，还把后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又何必多事？
“去吧。”李财的声音冷硬如铁，“半柱香，你不回来，我就当是给你收尸了。”
烈日当头，官道尽头的地平线被高温炙烤得微微扭曲。
坡顶之上，李少阳负手而立，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同样锁定着那片死寂的村庄。
他身后的亲兵李真和李广，一左一右，五十名被强征来的屯卒，则在督战队的监视下，紧握着简陋的长枪，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时间，在每个人的心头，都化作了沉重的鼓点。
终于，那扭曲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紧接着，是第二个！
“来了！”李广低喝一声，原本微眯的双眼骤然睁开，精光四射。
李少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在乎李可用了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也不关心李财在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他只下达命令，至于如何将命令化为现实，那是领头人需要用性命去思考的觉悟。
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干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