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黑点迅速放大,两道狼狈不堪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冲来。
他们身后,扬起的烟尘之下,是一片由无数扭曲身影汇成的、汹涌而来的黑潮!那不是军队的冲锋,而是一场毫无理智、纯粹由饥渴驱动的惊涛骇浪!
嘶——坡顶的屯卒阵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当李可和李财冲到坡底时,李财猛地勒住马缰,一个漂亮的侧身,将自己和战马横在了路中央。他冲着一掠而过的李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你先上!快!”
李可没有丝毫耽搁,甚至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是李财在用自己的命,给他换取最后一段安全距离。
那个看似粗鲁的汉子,在这一刻,践行着边军斥候最古老的规矩——把生机留给完成致命一击的同袍。
冒死引尸的是你,涉险的活儿,就不能再让你干!李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全军戒备!”李少阳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坡顶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人的恐惧与骚动。
尸群,到了!
它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阵型,什么是战术,只是遵循着本能,疯狂地向前奔涌。
跑在最前面的,速度快得惊人,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
有的被前面的同类绊倒,却毫不停留,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速度竟也不慢!它们拥挤着,冲撞着,毫无章法,却又势不可挡。
那股混杂着腐臭与血腥的恶风扑面而来,不少第一次上阵的屯卒脸色瞬间煞白,握着长枪的手抖得如同筛糠。
“举盾!”李广的咆哮声如洪钟大吕,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不想死的,就把盾给老子举稳了!”
锵!
前排的屯卒下意识地将木盾砸在地上,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
李财和李可连滚带爬地冲上坡顶,在越过盾阵的瞬间,几乎是瘫软着闯进了偏厢车围成的安全区域。
“验伤!”李少阳看都未看冲锋而来的尸群,目光死死钉在二人身上,“李真,亲自去!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伤口,哪怕是一丁点抓痕!”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他手下每一个能用的人,都弥足珍贵。但若被尸鬼所伤,那便不再是人,而是最大的威胁!
与此同时,尸群的前锋,终于一头撞进了李少阳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噗通!噗通!咔嚓——
那些眼中只有活人血肉的尸鬼,根本没注意脚下。
无数奔跑中的跑尸一脚踩空,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头栽进了密密麻麻的蹄坑之中!清脆的骨裂声不绝于耳,它们的小腿被硬生生折断,瞬间从跑尸变成了只能在坑里挣扎的行尸甚至是爬尸。
相较于效果显著的蹄坑,那些削尖的木刺,效果却并不理想。
有些尸鬼被贯穿了身体,却依旧拖着半截木刺往前冲,直到被后面涌上来的同类彻底踩成肉泥。
仅仅一轮陷阱,汹涌的尸群就被无形地分割成了数个层次。
而最先冲过陷阱区的,仍有二三十头最为矫健的跑尸!
它们咆哮着,一头扎进了那道长达十丈的壕沟之中!
壕沟并不算太深,但足以阻断它们的冲势。这些怪物摔得七荤八素,却又立刻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腐烂的指甲在土壁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一张张空洞而贪婪的面孔从沟壑下方探出。
然而,迎接它们的,不再是坦途。
是冰冷的钢铁!
刺!
随着李广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在土垒之后的长枪手们,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长枪奋力刺下!锋利的枪尖,精准地贯穿了那些向上攀爬的头颅,黑色的污血如喷泉般溅射而出!
壕沟之内,一时间竟成了血肉磨坊!长枪如林,起起落落,每一次刺下,都伴随着头颅被洞穿的闷响和污血的喷溅。
腥臭的气息混杂着浓重的血气,冲天而起,几乎要将烈日都染上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然而,这种纯粹的杀戮,对人心神的冲击远超想象。
李氏的屯卒,多是沾亲带故的乡党,编组成军,本该是同进同退,生死相托。
这种宗族血脉凝聚成的战阵,远比寻常的卫所兵要坚韧。
可再坚固的堤坝,也扛不住这无穷无尽、悍不畏死的尸潮,一次又一次疯狂的冲刷!
终于,有人崩溃了。
“啊啊啊——!死!都给我死!”
一名右翼的刀盾手猛地发出一声尖啸,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竟一把扔开沉重的木盾,翻身跃上了那道用性命堆砌的土垒!
他手中的环首刀化作一道道杂乱无章的寒光,疯狂地劈砍着下方攀爬的尸鬼。
土垒之下,数只尸鬼仿佛闻到了更近的血肉芬芳,立刻放弃了攀爬,转而伸出利爪,抓向他的脚踝!
“李狗!你他娘的疯了!滚回来!”
他身旁的伍长目眦欲裂,嗓子都喊破了音。站上土垒,那就是活靶子!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你想被那群杂碎拖下去,连块囫囵骨头都剩不下吗?!”
然而,那名叫李狗的屯卒已经彻底被恐惧和杀戮的欲望吞噬,对伍长的咆哮充耳不闻,口中只是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刀锋劈得更快,也更乱了。
伍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再也顾不得许多,扭头对身旁两名长枪手怒吼:“用枪杆!把他给老子钩下来!快!”
“喏!”
两名长枪手不敢怠慢,立刻调转枪头,用坚韧的白蜡杆枪杆一左一右卡住李狗的腰,猛地向后一拽!
李狗一个趔趄,从土垒上重重摔回了阵中。
万幸,他还未到敌我不分的地步,被同袍按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后怕与茫然。
他看着自己沾满黑血的双手,如梦初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好运,从来不是边军的袍泽。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侧的壕沟防线,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撕裂了战场的喧嚣!
又一个杀红了眼的屯卒,在将长枪奋力刺入一头爬尸眼窝的瞬间,脚下被黑血一滑,身子猛地前倾!
就是这千分之一刹那的失衡,下方一只尸鬼枯瘦如柴的手,铁钳般地抓住了他的枪杆,顺势而上,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