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踏入松鹤堂的月洞门,内里的欢声笑语便顺着风飘了出来,混着老夫人的笑声,格外刺耳。檀凝脚步微顿,指尖悄然攥紧了袖角——原来江素嫣所谓的“风寒”,竟是躲在这里凑趣承欢。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愠怒,转头对身后的月珠递了个眼色,轻声吩咐,月珠会意,躬身退下。
待月珠走后,江檀凝才理了理裙摆,脸上漾开一抹温软的笑意,抬手让敛珠掀了门帘,缓步而入,声音清甜:“祖母,孙女儿回来了。”
江檀凝刚掀帘进门,原本凑在老夫人身边说笑的江素嫣便猛地顿住,手里剥了一半的蜜橘“啪嗒”落在锦垫上。她猛地抬头看来,那双往日里总含着柔意的眼睛此刻睁得溜圆,略施薄粉的脸颊瞬间褪去血色,连唇瓣都泛了白,活像骤然撞见了鬼,整个人僵在原地,连起身行礼的动作都忘了做。
江檀凝将江素嫣的失态尽收眼底,脚步未停,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温软又恭谨:“孙女儿刚从洛阳祈福回来,一路想着祖母,特来给您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说罢,她才似刚注意到僵在一旁的江素嫣,故作惊讶地抬眸,语气里满是关切:“二妹妹怎的在此?方才听母亲说你偶感风寒,正想着安顿好便去瞧你,怎的瞧你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病得重了?竟连见了姐姐都忘了起身,想来是身子实在不适,祖母,您可得多劝着妹妹好好歇息才是。”
这番话句句都打在老夫人最看重的规矩与体面上,老夫人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原本含着笑意的眼角缓缓收了弧度,眉头轻轻拧起。她抬眸看向仍僵在原地的江素嫣,语气虽未带怒,却添了几分威严:“素嫣,既是身子不适,便该好好在院里将养,怎的跑到我这儿来了?再者,见了你姐姐进门,连起身行礼的规矩都忘了,这几日的规矩是白学了?”
话落,堂内的热闹瞬间歇了,连伺候的丫鬟都垂首屏住了呼吸。老夫人素来温和,但最看重府中规矩与长幼尊卑,江素嫣这般失仪,显然触了她的底线,连带着看向江素嫣的目光,都添了几分审视。
江素嫣指尖狠狠掐着掌心,才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原是自己慌了阵脚,竟被江檀凝抢了先机将了一君,连本该用来博同情的“病弱”姿态都忘了摆。
她心头又悔又急,忙踉跄着起身,对着老夫人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虚弱:“孙女儿一时失了规矩,让祖母动气,还望祖母恕罪……实在是身子发虚,方才没反应过来。”
说罢,她又转向江檀凝,垂下眼帘行了个不情不愿的礼,语气轻得像蚊子哼:“姐姐归来,一路辛苦,妹妹……妹妹给姐姐问安了。”
满室寂然,恰巧,月珠掀帘而入时,脚步轻稳得没带起半分声响,她捧着一只雕花檀木盒,盒面嵌着细碎的螺钿,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进门后先对着满屋的小姐夫人行屈膝礼,随后便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双膝轻轻跪下,将檀木盒捧在身前。
她抬眸时,与江檀凝的目光悄然一碰,随即转向老夫人,声音清亮却不失恭敬:“老夫人,奴婢是大娘子身边的月珠。娘子此次去祈福,特意为您寻得一样物件,叮嘱奴婢今日带来,给老夫人添福寿。”
这话一出,满室目光都落在了那只檀木盒上——看这盒子的规制,里面的东西定然不凡,连江素嫣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老夫人闻言,指尖轻抬,示意身旁的张嬷嬷上前。张嬷嬷快步走到月珠面前,小心接过檀木盒,指尖拨开盒上的银扣,缓缓掀开盖子——内里铺着一层月白软缎,静静躺着的,竟是对绣着福寿纹的蜀锦护膝。
赭石色锦面泛着柔光,明黄寿字缀着细珠,缠枝莲瓣上的银线在烛火下微闪,正是江素嫣私下央求江徐氏,找京中最有名的绣坊大家赶制、预备在老夫人寿宴上献上的贺礼。
江素嫣瞥见护膝的瞬间,脸色“唰”地又白了几分,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这东西怎么会在江檀凝手里?还被当成她从洛阳带回的心意,此刻当众呈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拿起护膝,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眼底露出几分讶异,随即转向江檀凝,语气添了暖意:“这护膝绣工精致,心意更是难得,你有心了。”
江檀凝唇边噙着浅淡笑意,微微躬身回话,语气谦逊又带着几分贴心:“祖母谬赞了,孙女儿哪有这般好手艺,不过是在祈福时候见归元寺附近绣坊娘子手艺精巧,心想是隐世的大家,便央人照着福寿纹样赶制了这对护膝,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借花献佛,先给祖母暖着膝头。”
她话锋微转,目光掠过脸色愈发难看的江素嫣,声音依旧温和:“这护膝不过是路上随手备下的小玩意儿,比起孙女儿特意为您寿宴准备的贺礼,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当祖母这般挂怀。”
这话让江素嫣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更紧——自己费心准备的“惊喜”,竟成了对方口中“不足挂齿”的小玩意儿,竟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江素嫣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裙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胸腔里的火气险些让她呕出一口血。她咬着下唇,眼底掠过一丝狠厉——江檀凝这哪里是借花献佛,分明是故意抢了她的贺礼、断她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