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槁老者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他喉间咯咯作响,却吐不出一个字。
马尼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展台中央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冥瞳上。
均匀无影的灯光下,那块丑陋原石切面上深邃的墨绿瞳孔,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幽冥瞳?窥虚妄,照人心?”
马尼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禅意,“我看,它更像一面镜子。照见的,是人心里的鬼。”
他俯身,这一次,不是用手指去触碰那致命的凹坑,而是目光如炬,几乎贴在了粗糙的石皮上,仔细审视着那墨绿切面的边缘。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片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墨绿边缘,靠近石皮过渡的区域,极其隐蔽地,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近乎平行的刮痕。
那刮痕的走向深度,甚至残留的那种非金属冰冷的滑腻感。
与冷藏室里,龙吐珠号舱门内侧发现的刮痕,如出一辙。
这不是天然的痕迹。
是无影灯那诡异针具留下的独特签名。
这块石头,不仅是被无影灯特意挑选出来的战利品,它本身就是无影灯处理过的证物。
它被那涂着诡异墨绿毒素的针触碰过处理过。
马尼直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枯槁老者身上,“灯无影,但点灯的手,总会留下油渍。”
他指着幽冥瞳边缘那几道细微刮痕,“这痕迹,叫鬼工。用这鬼工的手,点起无影的灯,阁下不觉得太刻意了吗?”
枯槁老者如遭雷击,枯瘦的身体晃了晃,看向马尼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仿佛在看一个揭穿了神祇秘密的渎神者。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嘶哑地挤出声音。
“一个讨厌戏不好看的人。”
马尼淡淡道。
眼神却越过老者,仿佛穿透了花厅华丽的穹顶,投向虚无的远方。
“无影灯亮灯,引我来看这幽冥瞳。用一条人命做开场锣,用这诡异的石头做戏台。煞费苦心,排场不小。”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可惜,它忘了件事。”
他缓缓转身,目光精准地落在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的叶岚身上。
花厅内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老板惊骇的眼神,都瞬间聚焦到叶岚身上。
叶岚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管家制服,身姿笔挺,面容平静无波,如同最完美的雕塑。
只是,当马尼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马尼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它忘了,光越亮,靠近光源的影子,反而越清晰。”
他一步一步,走向叶岚。
脚步声在死寂的花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冷藏室的金属刮痕,指向了鬼工的手艺。鬼工刀,在老孙手里。老孙认得阿六,阿六死在灭口。线索一环扣一环,看似指向沉船和淤泥下的通道,指向无影灯的疯狂仪式。”
马尼在叶岚面前一步之遥站定,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刺入她平静的眼底,“太顺了,顺得像有人精心铺好了路,生怕我看不到终点。”
叶岚抬起眼,迎上马尼的目光。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依旧深邃,却似乎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
马尼的声音毫无波澜,“阿六尸体后颈的灼伤小疤,我让你查。龙吐珠沉船点的异常硬底,我让你查。鬼工刀的来历,我让你查。老孙的底细,我让你查。甚至老茶头的忘言斋,也是你恰好提醒我,那里可能有我要的消息。”
他每说一句,花厅内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分。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方向,都是你,叶岚,递给我的。”
马尼的声音带着平静,“你就像一盏最贴身的灯,照亮我想走的路,也照亮了无影灯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李老板等人已经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枯槁老者死死盯着叶岚,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叶岚的脸上,那层完美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不再是之前的恭敬,而是一种卸下伪装后,带着一丝释然的奇异笑容。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褪去了所有刻意的恭敬,带着一种深沉得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沙哑,“公子,你果然最讨厌浪费。连别人精心布置的戏台,你都要坐前排,还要掀开幕布,看看后面的机关。”
她承认了。
马尼看着她,眼中没有愤怒,没有震惊,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了然。
“十年。”
他吐出两个字,“老茶头说,无影灯在金三角最后一次亮灯,是十年前。而你,叶岚,为我做事正好十年。”
“十年……”
叶岚轻轻重复,笑容里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足够一盏灯积满尘埃,也足够一个影子,忘记自己本来的形状。”
“为什么?”
马尼问,声音很轻,却重逾千斤,“为什么要亮灯?为什么要用千亿石头和几十条人命做祭?为什么是我?”
叶岚的目光越过马尼,投向展台上那块散发着不祥墨绿的幽冥瞳,眼神变得悠远而狂热。
“因为净光需要燃料。”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虔诚,“旧的秩序已经腐朽,滋生出贪婪、背叛、无尽的污秽。两京十三省?他们不过是依附在翡翠矿脉上吸血的蛀虫。这世界需要一场彻底的净化,一场由绝对的光明执行的净化。沉船、消失的石头、死去的人,都是点燃净光的薪柴,都是向新世界献祭的贡品。”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激昂:“至于公子你……”
她看向马尼,眼神复杂无比,有欣赏,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奇异的眷恋,“你是这污浊世界里,最耀眼、最不可控的杂质。你太聪明,太好奇,会阻碍净光的降临。所以,灯必须亮在你面前,让你看到净光的伟大,或者让你成为照亮净光的最后一束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