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转向捂着断手,脸色惨白如鬼的叶岚,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失望:“阿岚,收手吧。无影灯它照亮的不是天堂,是地狱的入口。当年金三角不是净化,是屠杀,是疯子用净光做的幌子。你以为你在追随光明?你只是在给魔鬼递刀,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满地的血,这就是你要的干净吗?”
老孙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叶岚的心上。
她看着自己断指处汩汩涌出的鲜血,看着地上护卫眉心的红点,看着那些权贵们惊惧扭曲的脸……
眼中那狂热的火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剧烈地摇曳挣扎,最终一点点熄灭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不……不是的……”她喃喃自语,身体因失血和信念崩塌而剧烈颤抖,“净光是希望!”
马尼没有理会叶岚的崩溃。
他所有的注意力,在老孙出现并击落遥控器的瞬间,就已如同最敏锐的猎豹般锁定了那个一直如同木偶般呆立的枯槁老者。
在叶岚被老孙话语冲击,心神失守的刹那,枯槁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蔽的狠戾,一只枯瘦的手正悄无声息地滑向自己宽大的丝绒袖口。
“小心!”
老孙厉喝出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扑向枯槁老者。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闭目捻着断裂佛珠的老喇嘛,在老孙出声示警的同一瞬间,霍然睁眼。
那双原本平和慈悲的眼眸,此刻精光爆射,如同怒目金刚。
他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僧袍袖口内闪电般一拈一弹。
咻!
一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金光,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枯槁老者即将探入袖口的手腕。
噗!
一声轻响。
枯槁老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他枯瘦的手腕上,赫然被一枚细小的金针洞穿。
鲜血瞬间染红了紫色的丝绒袖袍。
一枚同样闪烁着墨绿幽芒,造型奇特的管状发射器,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在地。
“阿弥陀佛。”
老喇嘛低宣一声佛号,眼神重新归于古井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并非出自他手,“邪魔歪道,害人害己。”
他扑至枯槁老者身边,一脚将地上的发射器踢开,目光冰冷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老者。
大局已定。
花厅内,尘埃落定,却又一片狼藉。
墨绿的瞳孔倒映着天花板上均匀无影的灯光,也映照着满地的血腥、背叛与疯狂过后的死寂。
叶岚蜷缩在血泊中,眼神空洞,断指的剧痛似乎已麻木,只剩下信念崩塌后无边的寒冷和虚无。
枯槁老者捂着手腕的伤口,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马尼站在中央,环视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冰冷。
老孙拄着拐杖,佝偻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老。
他默默走到叶岚身边,蹲下身,撕下自己的粗布衣襟,颤抖着想要为她包扎断指的伤口。
叶岚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看着老孙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马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厌倦的沙哑,“戏演完了。”
他看向那块幽冥瞳原石,又抬头望向玻璃穹顶外沉沉的夜空,仿佛在寻找那盏传说中的无影灯。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灯灭了,剩下的,只有烧焦的油渍,和一地狼藉的灰烬。”
他转身,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花厅出口。
脚步依旧挺拔,背影却透着一股孤寂与苍凉。
叶岚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个她追随了十年,也欺骗了十年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只吐出无声的哽咽和血沫。
老孙看着马尼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花厅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血腥、疯狂与绝望的泪水。
走廊里,依旧灯火通明,均匀无影。
马尼独自一人走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摇曳不定的影子。
那影子,仿佛是他唯一无法摆脱也是最忠诚的伙伴。
……
总统套房的空气里,还残留着顶级雪茄的余韵和一丝若有若无来自冷藏室的消毒水气味。
价值千亿的翡翠原石去向和无影灯的覆灭,如同两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两京十三省的暗流中汹涌扩散。
但此刻,风暴的中心,却异常平静。
马尼没有开灯。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映照着他的侧影。
他穿着舒适的丝绒睡袍,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指间夹着一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早已融化,酒液温吞。
叶岚最后那狂热的眼神、枯槁老者手腕上洞穿的金针、老孙佝偻着为叶岚包扎断指时颤抖的手……
还有那块砸落在地,象征疯狂的幽冥瞳……
画面如同走马灯,在寂静中无声轮转。
赢了?
不,他只是撕开了一场盛大闹剧的幕布,露出底下沾满血污的泥沼。
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惯常的玩世不恭。
嗒。
一声极轻微几乎被城市底噪吞没的声响,来自厚重的实木门。
不是敲门。
是某种东西被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马尼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星河里,仿佛那微小的声响只是幻觉。
过了足有半分钟,他才缓缓转过身。
玄关处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张纸。
不是请柬,不是卷宗,甚至不是打印的。
那是一张质地粗糙泛黄的毛边纸,像是从旧账簿上随手撕下的一角。
纸上没有署名,没有抬头,只有一行用最普通的墨汁,以极其工整却毫无个性的楷书写下的字迹:
城西鬼市,子时三刻,小酒馆见。
他缓步走过去,弯腰拾起那张粗糙的纸片。
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粗粝感,墨迹已干透,没有任何特殊气味。
写字的人,冷静,克制,且极度谨慎,不愿留下丝毫可供追踪的痕迹。
“呵……”一声带着无尽倦怠的冷笑,从马尼唇边溢出。
“刚唱罢,又登场。这戏台子,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他将纸片随手拍在旁边的玄关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如同拍死一只恼人的飞虫。
他讨厌麻烦,更讨厌浪费。
浪费他的时间,浪费他的清静,尤其讨厌浪费一场看不清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