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碰我一下,他命短一寸 > 第十五章 佣人身份与冰冷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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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伯的背影像一堵移动的、沉默的灰色高墙。我跟在他身后,脚下柔软厚重的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只留下我自己胸腔里过分明晰的心跳,还有血液流过太阳穴时细微的嗡鸣。每走一步,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被禁术反噬和时空撕扯过的身体像一架快要散架的旧机器。

我们穿过主宅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回廊,巨大的落地窗将外面那片修剪得一丝不苟却死气沉沉的庭院框成一幅幅压抑的油画。水晶壁灯在白天也亮着,投下冰冷的光晕,照得鎏金装饰越发刺眼,也照不出半分暖意。

一扇相对不起眼的、包裹着深色皮革的门出现在走廊尽头。忠伯无声地推开它,一股不同于主宅的、更陈旧更潮湿的空气涌了出来,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漂白剂的味道。

门后是一条狭窄许多的走廊,灯光昏暗,墙壁是普通的乳白色,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剥落。这里与主宅的奢华仿佛两个世界,是这华丽巨兽体内功能性的、被隐藏起来的肠道。

忠伯的脚步停在一扇深色的木门前,门牌上有一个褪色的数字“7”。他从一串古老的黄铜钥匙中精准地取出一把,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门开了。

一个狭小的空间。只放得下一张狭窄的单人铁架床,一个掉了漆的木质衣柜,和一张小小的、带着一面模糊镜子的梳妆台。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蒙着灰尘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空气里有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霉味和过去无数住客留下的疲惫气息。

“这里。”忠伯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干涩,“每日六点起床,七点前必须到达主宅厨房帮忙准备早餐。你的工作由厨房管事张妈分配。未经传唤,不得进入主楼生活区。不得随意与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交谈。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副楼范围。”

他一口气说完,语调平稳得像在背诵一份早已烂熟于心的守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先生喜静,厌恶任何不必要的噪音和混乱。守好本分,做好你的事。”他最后补充道,那双看透了太多世情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但最终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惯例式的警告。

“我明白了。”我低声回答,声音还有些沙哑。

忠伯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那把黄铜钥匙放在梳妆台积着薄灰的桌面上,然后转身,带上了门。

沉重的关门声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吁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狭小的空间给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但也是一种暂时的屏障。至少,在这里,我可以稍微卸下一点那强装出来的镇定。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上,我几乎想立刻倒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但我不能。

我走到那张小小的梳妆台前,模糊的镜面映出一张苍白、沾着干涸血渍和灰尘的脸。头发凌乱,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但深处却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这是我。却又不是那个会被轻易击垮的凌玥。

我拧开老旧的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地冲下,我掬起水,用力搓洗脸上的污迹,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我清醒了几分。伤口沾到水,带来细微的刺痛。

看着镜中渐渐清晰起来的容颜,那张和婉娘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眼神。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是愤怒,是对另一个“自己”处境的揪心,是对那两个孩子命运的担忧,也是对自己必须隐藏于此、步步为营的憋屈。

我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必须弄清楚这里的格局,必须找到机会接近婉娘和孩子。

还有……主世界的时衍。命牌碎裂的景象如同噩梦,时刻灼烧着我的内心。我必须找到回去的方法,越快越好。

可是……看着镜子里这张脸,我能一走了之吗?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一颗被投入庞大机器中的微不足道的齿轮,开始按照忠伯所说的“本分”运转。

每天清晨,在昏暗和寒冷中醒来,穿上统一发放的、浆洗得发硬却并不那么干净的佣人服,跟随其他沉默寡言的佣人一起进入主宅庞大的厨房。

厨房管事张妈是个脸颊瘦削、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嘴唇总是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她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面色苍白、手脚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笨拙的“新人”没有任何好脸色,指派给我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清洗堆积如山的油腻锅具、刮擦烤焦的烤箱内壁、处理厨余垃圾……

她似乎乐于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偶尔会投来挑剔和监视的目光。其他佣人大多沉默,各自忙着手头的活,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也迅速避开。这里的气氛和主宅一样压抑,只是表现形式不同。一种无形的等级和冷漠笼罩着这里。

我埋头干活,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酸软,手指被热水和清洁剂泡得发白起皱。身体的疲惫加剧,但精神的弦却始终紧绷着。

我竖起耳朵,捕捉着厨房里流动的细微信息。

“先生今天的咖啡要更烫些……”“夫人……还是只喝一点白粥吗?”“小少爷的鸡蛋羹不能有一点蛋黄……”“动作轻点!你想吵到谁?”

琐碎的信息拼凑出这个家日常的轮廓,也印证着那份无处不在的控制欲。

我没有机会进入主生活区,只能透过厨房送餐的门,偶尔瞥见外面走廊的一角。有时,能听到远处传来孩子极其短暂的笑声,又很快消失,像是被什么掐断了。每一次,我的心都会跟着一紧,手里的动作也会慢下来,随即招致张妈不满的瞪视。

第三天下午,我被派去擦拭副楼一楼主走廊的玻璃窗。这让我得以暂时离开厨房那令人窒息的环境,也能稍微观察一下副楼的布局。

副楼很安静,偶尔有穿着白色制服(医疗或护理人员?)的人悄无声息地走过,表情淡漠。这里似乎不仅有佣人房。

就在我专心擦拭着一面巨大的、能望向前院和部分主宅侧门的玻璃窗时,一阵轻微的引擎声传来。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院落,停稳。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先迈出的,是一双踩着精致高跟鞋的、线条优美的脚踝。然后,一个穿着香槟色贴身套装裙的女人优雅地钻出车门。她身姿婀娜,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妆容精致,嘴角噙着一抹自信又略带矜持的笑意。

她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下车后并未立刻进入主宅,而是站在车边,目光略带挑剔地扫过院落里的景观,然后从手袋里拿出小巧的化妆镜,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补上一点口红。

那是一种女主人才会有的、审视自己领地的姿态。

就在这时,主宅的侧门开了。

那个高大阴郁的身影走了出来。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西裤,更显得肩宽腰窄,却也更添了几分冰冷的禁欲感和压迫感。

苏曼卿立刻收起化妆镜,脸上绽放出更加明媚动人的笑容,迎了上去,声音娇柔地说了句什么。

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但我看到黑化顾时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笑,甚至表情都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听着。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不再是看婉娘时的冰冷评估,也不是看我这“佣人”时的彻底无视。那是一种……带着某种男性审视的、平静的接受。仿佛在欣赏一件还算符合心意的展示品。

苏曼卿似乎受到了鼓励,笑意更深,又说了句什么,甚至还轻轻抬手,似乎想替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的目光在她抬起的手上停顿了一瞬,没有避开,但也没有更多的表示。

一种冰冷的恶心感爬上我的脊背。

婉娘在屋里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孩子们活在恐惧之中,而他,却在这里平静地接受另一个女人的谄媚?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头微微一侧,视线骤然越过苏曼卿的肩膀,精准地射向我所在这面巨大的玻璃窗!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玻璃,那目光依旧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猛地钉在我身上!

我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下意识地想蹲下躲藏,但身体却僵硬住了。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正在擦玻璃的、不起眼的佣人。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我出现在这个视野良好的位置有些意外,或者不悦。那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被打扰了的审视。

苏曼卿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来,看到我时,她漂亮的眉毛挑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佣人会引得他注目。

只持续了短短一两秒。

他便收回了目光,仿佛我只是背景板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瑕疵。他对苏曼卿说了句什么,然后便转身,率先向主宅内走去。

苏曼卿立刻跟上,姿态优雅,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块冰冷的抹布,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不是因为害怕暴露(他似乎并未认出什么),而是因为那种鲜明的对比带来的愤怒和寒意。

以及,一个清晰的认知: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人只分为“有用的所有物”、“无聊的摆设”和“无关紧要的灰尘”。

婉娘和孩子们属于第一类,但正承受着可怕的痛苦。苏曼卿似乎正试图从第二类向第一类靠拢。而我,目前幸运地(或许也是不幸地)属于第三类。

但我知道,这种“无视”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必须在他真正“看见”我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

我低头,继续用力擦拭着玻璃,透明的窗面上,映出我紧绷的、带着决绝神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