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哔啵的轻响,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
孙大牛的手死死地按在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即将暴怒的公牛。
只要王战一个眼神,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把眼前这个姓石的文官,连同他那份狗屁圣旨,一起剁成肉酱。
石文彬感受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从容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警惕。
他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这些边关的丘八骄横惯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是不会懂京城的规矩的。
“王将军,为何不接旨?”石文彬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质问。
“莫非,王将军是想抗旨不遵吗?”
这顶帽子,比黄公公扣下的那一顶还要大还要重。
“石大人说笑了。”
王战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所有的杂音。
他上前一步,却没有去接圣旨,而是从旁边的桌案上,端起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酒。
“石大人远道而来,一路风雪,辛苦了。这杯是我雁门关全体将士,敬大人的。”
他将酒杯递了过去。
石文彬眉头一皱,他没想到王战会来这么一手。
这不软不硬的态度,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王将军,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还是先办正事吧。”他没有接那杯酒。
王战笑了笑,自顾自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石大人,在我看来,这恰恰是天大的正事。”王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大人可知,这乌兹钢刀,是如何锻造出来的?”
不等石文彬回答,他便自问自答:“是用我上千名兄弟的命,填出来的!”
“是用钱伯他们那几十个铁匠,不眠不休,熬干了心血,甚至有人瞎了眼断了臂,才换来的!”
“大人可知,我雁门关的城墙,为何至今还处处是缺口?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铁料去修补。”
“大人可知,我手下这几万将士,还有近半数的人,穿着破烂的皮甲,用着从匈奴人手里缴获来的钝刀?”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气势,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石文彬和他身后的京营护卫,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现在,大人带着陛下的圣旨,要我把吃饭的家伙,把护命的宝贝,把我们最后的指望,拱手送人。”王战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然后呢?让我们用血肉之躯,去挡匈奴人下一次的铁蹄吗?”
“放肆!”石文彬被逼得退无可退,终于恼羞成怒,厉声喝道。
“王战,你这是在质问陛下吗?你想造反不成!”
“造反?”王战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石大人,你看清楚了。”
他猛地转身,一把掀开大帐的门帘。
外面,是灯火通明的校场,是成千上万正在狂欢的士兵。他们看到王战出现,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王战!”
“王战!”
那声音里,蕴含着最纯粹的狂热和崇拜。
“大人听到了吗?”王战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呐喊。
“我若想反,现在就能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踏平北境,饮马黄河!”
“你!”石文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身后的京营护卫们,更是吓得握紧了兵器,手心全是冷汗。
他们是京城的天子骄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这已经不是威胁了,这是赤裸裸的摊牌。
大帐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刘勋吓得腿都软了,他想上前说几句圆场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王战却突然话锋一转,那股逼人的气势也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
“不过,我王战是大夏的子民,是陛下的臣子,守土保国是我的天职。我不会反。”
他重新转向石文彬,语气变得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匠人我可以给,但不是现在。”
“图纸秘方,我也可以给。但不是全部。”
“石大人,你也是兵部的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最好的武器,永远要掌握在最有需要的人手里,雁门关就是现在大夏最需要乌兹钢的地方。”
“我答应你,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挑选十名最优秀的徒弟,带着一套改良过的,更适合大规模生产的锻造图纸,随大人回京。”
“至于那三万匹战马,恕难从命。”王战的语气变得冰冷。
“我刚收编了一万多草原降兵,正准备将他们整编成新的骑兵部队,战马一匹都不能少。”
“不过,我可以承诺,开春之后,我雁门关会向朝廷,上缴五千匹训练好的战马,作为贡品。”
这番话有理有据,有打有拉,既表明了态度,又给了台阶下。
石文彬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王战的态度很明确,核心技术和军队,他一步都不会让。
但他也做出了妥协,愿意交出一部分技术和人员,还许诺了未来的贡品。
如果自己强硬到底,看眼前这架势,这帮骄兵悍将真的可能当场哗变。
到时候自己别说完成任务,能不能活着走出雁门关都是个问题。
可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又没法跟朝中那些等着看王战笑话的大人们交代。
“王将军,你这是在跟朝廷讨价还价。”石文彬冷冷地说道。
“不。”王战摇了摇头。
“我这是在为大夏的江山社稷,尽一个边关将领应尽的本分。石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在此地盘桓数日,亲眼看看我雁门关的现状。”
“看看我这些兄弟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巡防,看看那些降兵是如何为了一口饭食而劳作。”
“或许到那时,大人就会明白,我王战所求不过是为了让这北境能多一分安宁。”
说完,他对着石文彬,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这一拜,不是拜他兵部侍郎的官位,而是拜他大夏臣子的身份。
石文彬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无力感。
他所有的权谋,所有的威逼利诱,在这个人的绝对实力和坦荡的阳谋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知道自己今天输了。
“好,三个月,本官就等你三个月。”石文彬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希望王将军,到时候不要食言。”
说完,他拂袖而去,连夜带着人马,离开了这座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雄关。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孙大牛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就这么便宜他们了?老大,刚才你就该让我一刀劈了那狗官!”
“劈了他,然后呢?”王战淡淡地反问。
“然后京城就会派十个,一百个像他一样的人来,到时候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乱臣贼子。”
“我们争的,不是一口气,是时间。”王战的目光,望向帐外漫天的风雪,眼神深邃。
“三个月,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他需要时间,将新来的人口和资源彻底消化,转化成真正的实力。
他也需要时间,让草原上那把由他亲手点燃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让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明白一个道理。
他王战不是陛下的刀,而是守护大夏北境的那座不可或缺的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