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文彬灰溜溜地走了,雁门关的狂欢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
一层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朝廷的猜忌,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虽然暂时不致命,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们,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关外的敌人。
王战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送走石文彬的第二天,他就一头扎进了更繁忙的事务中。
整个雁门关,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但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杀戮而是建设。
周平带回来的那一万多人口,成了最宝贵的资源。
王战从中挑选出了大量的青壮,打散混编,由北境老兵和临城军官共同训练,组成了一支全新的部队,番号拓荒营。
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在雁门关西侧,那片被山谷庇护的平原上,开垦田地,修建房屋。
那些被俘的匈奴工匠,在钱伯的指导下,开始尝试利用本地的铁矿石,进行更大规模的冶炼。
虽然产出的铁料品质远不如乌兹钢,但用来制作农具和普通的兵器,却绰绰有余。
刘勋则彻底发挥了他的商业才能。
他组织那些匈奴妇女,将缴获来的牛羊毛进行处理,纺成线,织成毛毡和布匹。
这些东西,不仅可以满足雁门关的自用,多余的甚至可以用来和关内的商队进行交易,换取粮食、食盐和药材。
一个以雁门关为核心的,军、农、工、商一体的微型王国,正在这片冰封的土地上,以惊人的速度悄然成型。
这天,王战正在视察新开垦的田地。
一个瘦高的匈奴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青年名叫图拉,是这次被周平请回来的一个小部落的首领。
他没有像其他俘虏那样麻木地干活,而是在仔细地观察着土地的墒情,甚至用手捻起泥土,放在鼻子下闻。
“你看什么呢?”王战走了过去。
图拉吓了一跳,看到是王战,连忙躬身行礼,用有些生硬的汉话回答:“大人,我在看这片土地,这雪下的土是好土,开春以后,种糜子肯定能大丰收。”
“你懂种地?”王战有些意外。
“我们部落,在草原深处,有一片小小的河谷,每年都会种一些青稞和糜子。”图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但很快就被现实的敬畏所取代。
“不过,我们的收成,从来没有这片土地看起来这么有希望。”
“只要好好干,以后你们就能在这里,拥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担心冬天的暴雪和饿肚子的牛羊。”王战拍了拍他的肩膀。
图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大人您说的是真的?”
“我王战说话,一言九鼎。”
图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跪在地上,用他们草原最古老的礼节,对着王战磕了三个响头。
当他再站起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恐惧和茫然,而是多了一种名为希望和归属的东西。
王战知道,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武力可以征服他们的身体,但只有希望,才能真正征服他们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图拉成了王战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他利用自己对草原部落的了解,帮助王战更好地管理那些新来的降兵,甚至还为周平的下一次狩猎行动,提供了几条至关重要的情报。
草原上的局势,比王战想象的还要混乱。
呼延储被生擒,导致整个匈奴王庭分崩离析。
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单于之位,相互攻伐,将草原搅成了一锅粥。
许多中小部落,在这场内乱和天灾的双重打击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为王战的蚕食计划,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充实的建设中,飞快地流逝。
三个月的期限,转眼即至。
雁门关已经焕然一新。关墙被重新加固,西侧的平原上,出现了一片初具规模的村落和万亩良田。
军营里,士兵们的装备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新组建的拓荒营和骑兵部队,也已经初具战力。
王战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挑选了十名最优秀的铁匠徒弟,交给他们一套经过简化的乌兹钢锻造流程。
这套流程,可以生产出比普通百炼钢更坚韧的刀剑,但与真正的乌兹钢相比,无论是锋利度还是花纹,都相去甚远。
他还从缴获和新培育的战马中,精挑细选了五千匹,膘肥体壮神骏非凡。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京城来人交接。
然而,这一次来的,不是石文彬,也不是任何兵部的官员。
来的是一队宫里的禁卫,和一名手持圣旨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到王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展开圣旨,用那尖细的嗓音念道:
“诏曰:北境守备王战,劳苦功高,朕心甚念。然北境苦寒,非英雄久居之地。”
“特召王战即刻卸任北境军务,回京述职,另有重用。其麾下军务,暂由兵部派遣之员接管。钦此。”
圣旨念完,天地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给砸懵了。
明升暗降!
不,这甚至不是明升暗降,这是釜底抽薪,是夺兵权!
让他回京述职,另有重用?
一个没有了兵权的将军,回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还能有什么下场?
无非就是被圈禁起来,当个富贵闲人,从此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老大!”孙大牛、张彪、周平、李四,所有人同时向前一步,将王战护在了身后,怒视着那个小太监,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刘勋更是面如死灰,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王战亲手打造的这一切,他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北境崛起的希望,就要随着这道圣旨,化为泡影。
小太监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冷笑一声:“王将军,接旨吧。陛下还在等着您回京呢。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莫要自误啊。”
王战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他缓缓上前,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圣旨。
那明黄色的绸缎,在他手中仿佛既是无上的荣耀,也是一道沉重的枷锁。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望向那遥远的,他从未去过的京城。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去是龙潭虎穴。
不去是万丈深渊。
这座他亲手铸就的长城,最终,也成了困住他自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