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风裹挟着细碎的私语，像针一样扎进萧彻耳朵里。
“听说了吗？北境那十万骑兵说退就退了，竟是因为少主和咱们长公主……
“何止啊，我听边关来的兵卒说，后山那眼温泉，两人可是在里头待了整整一夜呢！！”
“难怪刀兵入库了，这分明是有了私情，用长公主用身子换了和平嘛！”
“嘘——小声点！可这话也没错，长公主的仗，竟是这么‘赢’的？”
回京这些日子，类似的窃窃私语总在耳边盘旋。
萧彻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只觉得耳膜发紧，连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可流言再难听，也抵不过铁一般的事实——杨枭突然退兵是真的。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半句解释，那些前几日还如黑云压城般的北境骑兵，竟真如潮水般退了，连营寨都拆得干干净净。
更让他心头发堵的是，他确实看见了。
那天晨光熹微，雾气还没散尽，他在关隘的石阶上，撞见了从后山回来的李明月。
她的青衣上还沾着露水，发间似乎还缠着几缕松针，见了他，只是淡淡颔首，连脚步都没停。
“萧大哥……”
苏婉清怯生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显然也听见了那些话，望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眼里满是担忧。
萧彻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涩意：
“你先回去，我去和陛下复命，很快回来。”
金銮殿上早已吵成了一锅粥。
御座下的大臣们红着脸争执，有人拍着案几痛斥：
“李明月定是通敌叛国！不然北境为何突然退兵？”
有人捋着胡须，语气暧昧：
“依老臣看，怕是与那北境少主有了私情，用南朝体面换了苟安！”
更有甚者，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周遭人听见：
“说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不然那杨枭怎会如此痛快？”
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里的朱笔捏得死紧。
他显然不信自己的皇姐会做出这等事，可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人淹没，他终是忍不住拍了下龙案：
“萧爱卿！你当时也在边关，你来说！”
他要萧彻这个当事人，为阿姐证明清白。
萧彻出列，声音有些发紧：
“长公主在战场上，杀敌确实英勇无畏，数次击退北境先锋……”
“接着说！”
皇帝急切地追问，
“那后山之事呢？那些流言……”
萧彻喉头哽住。
他想起那天清晨她沾着露水的披风，想起她从后山小径走出时的背影，想起那些关于温泉的污秽传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咬了咬牙，终是没能再说下去。
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随即爆发出更烈的议论。
“果然是有私情！不然萧将军为何不敢说？”
“我就说长公主怎会有这等本事，原来是用了美人计！”
朝堂上的争论愈演愈烈，连带着对李明月的攻讦也愈发难听。
她就站在殿侧，一身朝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自始至终，只是沉默地听着，半句辩驳都没有，仿佛那些污言秽语与她无关。
直到几日后的早朝，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北境少主杨枭求见——”
众人哗然间，一个身着玄色朝服的身影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杨枭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玄甲换成了绣着北境图腾的朝服，眉边的疤痕在殿中烛火下更显凌厉，可那双眼睛里的锐气却丝毫未减。
他径直走到殿中，将一卷国书高举过头顶，目光扫过窃窃私语的众臣，最终落在李明月空着的位置上——那位置就在殿侧第一排，此刻却空荡荡的。
他眼里的势在必得毫不掩饰，像在宣告一件早已定下的事。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那日在阵前，那句“你嫁我”，从不是戏言。
“北境少主杨枭，”
杨枭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清晰而笃定，
“携十城地图为聘，求娶南朝长公主李明月。愿两国永结姻亲之好，从此刀兵入库，共享太平。”
散朝时，萧彻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迎面撞见了李明月的亲卫。
那是个跟着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脸上刻满了风霜，见了他，只是淡淡颔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北境少主英明神武，治下归心，是北境百年难遇的雄主，”
老兵看着远处的宫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他听，
“配得上公主。”
一句话，像块巨石砸进萧彻心里。
他望着老兵转身离去的背影，喉间突然发涩，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觉得疼。
那些关于后山的流言，杨枭在殿上毫不掩饰的目光，还有亲卫这句轻飘飘的“配得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是啊。
杨枭敢冒着流言而来，敢以十城为聘，敢在金銮殿上宣告他的心意，敢为她承担所有流言蜚语。
而他呢？
他连在朝堂上，说一句维护她的话，都做不到。
宫道旁的玉兰花落了一地，白得像雪，也凉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