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今日的演武场比往日热闹了数倍。

晨光刚漫过宫墙,校场边缘的青石地上还凝着层薄露,可值守的禁军、轮值的武将早已到齐,连带着几个消息灵通的勋贵子弟都寻了由头凑过来,远远地聚在看台角落,眼神不住往场中瞟——谁都知道,长公主今日要来演武场,定是有好戏看。

李明月穿了身银灰色的骑装,腰侧束着宽幅玉带,将腰线勒得极细,可肩上那袭玄色披风又衬得她肩背宽阔,带着股雌雄莫辨的英气。

她手里拎着杆银枪,枪杆是边境特产的黑檀木,被常年握持的掌心磨得发亮,枪尖却寒光凛冽,一看便知是上过战场的家伙。

离着老远,她就看见萧彻正在校场中央练剑。

他没穿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劲装,袖口束得紧紧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晨光斜斜地打下来,在他翻飞的剑影上溅起细碎的金芒,连带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都染上几分锐气。

剑风扫过地面,卷起细小的沙砾,落在他脚边的战靴上,那靴子上还沾着点未洗尽的泥痕,想来是刚从军营过来。

李明月忽然吹了声口哨,声音清亮得像边境荒原上掠过的鹰啼,一下子划破了演武场的肃穆:

“萧将军,练的不错,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萧彻的剑势猛地一顿,剑尖斜斜点地,带起一缕尘土。

他回头望过来,晨光恰好落在他眼底,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映着光,竟显得有些锐利。

看清来人是李明月,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却还是依着礼数拱手道:

“公主身份尊贵,末将不敢与公主动手。”

“有什么不敢的?”

李明月长腿一翻,利落地跃上旁边那匹栗色战马,动作干脆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她手腕轻轻一转,银枪“噌”地直指地面,枪尖戳进沙地里,带起一串细密的尘土。

“战场上,不论你是公主还是小兵,打赢了才算数。怎么,萧将军是怕输给我一个女子,传出去丢了脸面?”

激将法虽老,却最对这些骨子里憋着股傲气的武将管用。

萧彻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银枪——那枪杆上刻着细密的防滑纹,枪缨是褪色的红,显然是久经沙场的旧物。

他喉结动了动,终是提剑上前一步,沉声道:

“既然公主有命,末将便放肆了,请公主赐教。”

话音未落,李明月已策马冲来。枪出如龙,带着破风的锐响直刺萧彻面门;

萧彻不退反进,长剑横挥,“铛”的一声脆响,枪尖与剑脊撞在一起,震得人虎口发麻。

李明月的枪法带着北境风沙里磨出的悍勇,招招凌厉,枪尖几乎是贴着萧彻的皮肉掠过,却又在最险处陡然变招,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巧劲;

萧彻的剑法则像西境的磐石,沉稳扎实,每一剑都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时,剑风里又裹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狠厉,招招直奔要害。

两人你来我往,枪尖与剑气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震得周围的亲兵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看台上的人更是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见李明月越打越兴奋,眼底的光比昨日宴会上亮了十倍,连束发的红绳松了都没察觉,几缕发丝垂在颊边,随着动作飞扬。

缠斗到第三十回合,李明月忽然卖了个破绽——枪尖偏斜,露出肋下空当。

萧彻下意识回剑格挡,胸前却瞬间露出一片空隙。

就在他以为她要趁虚攻来之际,李明月却猛地从马背上探身,快如闪电的手指一勾,竟精准地扯走了他腰间挂着的那块墨玉玉佩。

那玉佩是萧彻母亲留下的遗物,平日里从不离身。

“你!”

萧彻又惊又怒,攥紧了剑就要上前,可抬眼对上她那双带笑的眸子,动作竟莫名顿住了。

李明月借着马身一转,轻巧避开他的动作,同时探出另一只手,

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脸颊——那指尖带着沙场日晒的粗糙,蹭过他下颌线时,却烫得惊人。

“!”

萧彻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半步,耳根子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

他又气又急,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公主!请自重!”

李明月坐在马上,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玉佩冰凉的触感抵着掌心,被她的体温焐得渐渐有了暖意。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带着股得逞的猖狂:

“将军这是怎么了?不过碰了一下,怎就这般扭捏,倒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她扬了扬手里的枪,语气坦然得像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我正在比武,本就该有来有往,刀剑无眼,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算什么大事?”

说完,她也不等萧彻反驳,双腿一夹马腹,栗色战马打了个响鼻,调转马头就走。

临走前,她还回头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玉佩,阳光落在她笑弯的眼梢上,亮得晃人:

“这玉佩,我先替将军收着了。什么时候将军赢了我,再亲手拿回去。”

亲兵们赶紧跟上,路过萧彻身边时,为首的赵虎是跟着李明月从北境回来的老人,他拍了拍萧彻的肩膀,憋着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

“将军,加油啊。”

这话像是在说比武,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萧彻僵在原地,手还下意识地覆在刚才被触碰过的脸颊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尖都在发颤。

他望着李明月策马远去的背影,那玄色披风在晨光里展开,像振翅的鹰。

又低头看了看空空的腰间,那里还留着玉佩被扯走时的微凉触感。

他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终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可那声气里,到底是气她的无礼,还是气自己那瞬间的失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马背上的李明月,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墨玉,感受着玉料里藏着的温润,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

第一步,成了。

演武场的喧嚣里,一道冷冽的目光正从校场边缘的高台上落下。

杨枭勒着马缰,玄甲在晨光里泛着沉哑的光,甲片接缝处还沾着北境的风沙。

他生得极高,虬结的手臂肌肉贲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将那匹性子烈的黑马制得服服帖帖。

冷峻的眉峰上斜斜划着一道疤痕,不仅没损了那张脸的英气,反倒像北境荒原上被风刀刻过的岩石,更添了几分独有的桀骜。

他是北境少主,此番随使团南下,明面上是为了缓和边境摩擦,暗地里,却揣着北境王那道和亲的旨意。

北境与南境接壤,虽有贸易却也有摩擦,北境王有意让自己的独子杨枭与南境联姻。

但他看不上那些贵女。

“少主,那位就是南境的长公主,李明月。”

身旁的副将晋安低声提醒,目光落在校场中那个持枪的身影上。

杨枭的视线早已黏在那里。

他看着李明月策马挺枪,动作利落得像北境最烈的母狼,枪尖扫过萧彻耳畔时,她眼里那抹狡黠的笑,竟让他喉间不自觉滚出一声粗粝的笑。

来之前,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

说她十七岁就敢偷了兵符奔赴边境,说她在战场上诡计多端,能用三百骑兵就搅得敌军大营天翻地覆。

说她狠厉起来,连北境最凶悍的将领都得惧她三分。

他原以为是南境人自夸,此刻亲眼见了,才知传言竟半点未虚。

比起那些被规矩捆得像木偶的宗室女子,这样的人才算活着。

杨枭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狼牙佩,目光掠过李明月扯走萧彻玉佩时那抹得意的笑,又扫过萧彻泛红的耳根,眼底的寒意淡了些,反倒燃起几分兴味。

“有意思。”

他低声道,声音里裹着北境的风雪气,

“这南境,倒不是只有温室里的花。”

副将晋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李明月已策马远去,萧彻仍僵在原地,不由得试探着问:

“少主觉得……长公主与传闻中相比?”

“传闻?”

杨枭扯了扯嘴角,疤痕在脸上拉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传闻没说她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勒转马头,玄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响:

“回去告诉父王,和亲的事,我再想想。”

至少得先看看,这头南境的豹子,到底有多少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