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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却驱不散苏相眉宇间的凝重。

刚从演武场回来的小厮垂手立在一旁,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禀明,末了又补了句:

“……长公主抢了萧将军那块玉佩,就策马走了。萧将军站在原地,竟没追。”

“哐当”一声,苏相手里的狼毫笔落在砚台上,墨汁溅脏了半幅宣纸。

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色——那墨玉是萧老夫人留给他唯一的念想,萧彻平日里护得比性命还紧,怎么会……

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苏婉清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

她与萧彻相识不算短,自然清楚那块玉佩的分量。

他竟没追?

是不敢与长公主撕破脸,还是……那未说出口的猜测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心上,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父亲……”

苏婉清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可如何是好?”

苏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捻着胡须,指尖微微发颤:

“长公主行事向来乖张,萧将军许是顾忌她的身份……罢了,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他看向女儿泛红的眼眶,终究是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婉清与萧彻情投意合,他本就有意促成这桩婚事,可如今横杀出一个李明月,还是位手握兵权、连皇帝都叫“阿姐”的主儿,事情便复杂了。

“几日后城中有花灯节,”

苏相的目光渐渐定了下来,

“你亲手做盏灯,去邀萧将军一同赏灯。就说……是谢他前几日送来的北境草药。”

这是眼下最自然的由头,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让两人有独处的机会。

他必须稳住萧彻,至少不能让那长公主占了先机。

苏婉清低下头,看着茶盏里晃动的涟漪,轻声应道:

“是,女儿知道了。”

只是那声音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笃定。

京郊的山泉藏在密林深处,是李明月偶然寻得的秘境。

青石环抱着一汪碧水,周遭草木葱茏,唯有山风穿林时带起几声鸟鸣,静谧得能听见水流滴落的轻响。

她褪下繁复的外袍,只留一身素白里衣,刚踏入沁凉的泉水,指尖还没触到水底的鹅卵石,眼角余光便瞥见了角落里的人影。

那是个半裸着上身的男人。

水珠顺着他健硕的脊背滑下,没入腰间束着的玄色长裤里,宽肩窄腰的线条在水光里绷得紧实,每一寸肌肉都像北境最精良的弯刀,蓄着内敛的力量。

尤其是他转身时,冷峻眉骨下的疤痕被水打湿,更添了几分野性的凶戾。

是杨枭。

李明月的脚步顿在原地,眼里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开口,声音被水汽浸得清润:

“你占了我的地方。”

她的里衣被泉水浸得半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暗藏力量的曲线。

杨枭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衣襟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方才沐浴时的凉意竟消了大半,反倒有些莫名的燥热往上涌。

他往前走了两步,水没过腰身,激起细碎的涟漪。

“姑娘弄错了,”

他勾着唇,声音里带了点北境人特有的粗粝,

“这儿,分明是我先来的。”

李明月闻言,反倒笑了。

她抬手拨开颊边湿发,干脆趴在水池边的青石上,姿态慵懒,说出的话却带着惯有的狠厉:

“无妨。”

她抬眼看向他,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像盯上猎物的孤狼:

“一会儿杀了你便是。”

“呵。”

杨枭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的声音在空寂的山泉间格外清晰。

这女人,比起那些见了他就瑟缩躲闪的闺阁女子,她眼底的坦荡和锋锐,反倒让他觉得新鲜。

他索性大步走到她面前,水花溅湿了她的衣袖。

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平齐,疤痕下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

“好啊。”

他倒要看看,这位南境长公主,手里的枪杆子,是不是真像传闻里那么硬。

李明月没见过这号人物,但骨子里的直觉让她笃定——他绝不是南境人。

南境的男子,哪怕是军中悍将,眉宇间也总带着几分江南水汽养出的温润,断养不出这般浑身带着风沙气的糙汉子。

她缓缓转身,水声哗啦作响,里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她抬眼打量着他,目光像出鞘的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北境人?”

“姑娘猜呢?”

他非但没退,反而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鬓角,却又在即将触碰时停住,透着种刻意拿捏的分寸感。

李明月的视线扫过他深邃的眉眼,掠过那道标志性的疤痕,最后竟落在了他的唇上。

那是双薄而有力的唇,此刻正微微勾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一眼望得又直又坦然,倒让杨枭喉头猛地一滚,心底那点燥热又窜了上来。

她忽然浅浅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反倒添了几分凉薄:

“他国人就更好了。”

她轻描淡写地开口,语气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杀了也无人在意。”

“哈哈哈哈!”

杨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震得泉边的树叶簌簌落了几片。

他直起身,水花溅了满地,看向她的眼神里,兴味更浓了。

这样的嚣张,这样的狠厉,这样浑不在意的劲儿——才配得上他。

疤痕在水光里显得愈发张扬:

“南境的女子,都像你这般,把杀人挂在嘴边?”

“倒也不是,”

李明月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贴在颈间的湿发,指尖划过锁骨处的水渍,语气轻得像风,

“只是你比较倒霉罢了。”

她抽过岸上的软剑,抬眼扬眉:

“可有遗言?”

“遗言?”

杨枭挑眉,非但不惧,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握剑的手,指节分明,腕力看着不俗,

“姑娘芳名?”

“李明月。”

三个字落地,软剑已如灵蛇出洞,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刺他心口!

那招式狠厉决绝,没有半分犹豫,仿佛眼前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待斩的枯草。

他笑了:

“甚好。”

杨枭侧身避过,水花被剑气劈开一道弧线。

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眼底甚至燃起几分灼热的光——就是这样!就得是这样带刺带刃的女子!

软剑再至,招招致命。

他连避数招,忽然在她收势的间隙开口,声音压得低哑,挑着眉的模样哪像面临生死,反倒像在檐下对心上人调笑:

“我可还手了?”

话音未落,他不等李明月回应,大手猛地一挥,竟不顾她近在咫尺的剑锋,精准地搂住了她的腰。

那触感紧实而滚烫,隔着湿透的里衣传来,像团火猝不及防地烧在了李明月身上。

她瞳孔骤缩,软剑急转,却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扣住了手腕。

李明月心头一震,握着软剑的手猛地收紧。

她在沙场拼杀多年,斩过悍匪也斗过精兵,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对手——力量与速度兼备已是难得,偏生他还半点不按套路来,明明前一刻还在生死边缘试探,下一秒竟用这般近乎无赖的方式近身。

腕间的力道沉得惊人,她挣了两挣竟没能挣脱。

李明月抬眼瞪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被压制的愠怒:

“哼,好身手。敢问阁下大名?”

他微微侧头,温热的气息带着笑意拂过她的耳廓:

“杨枭。”

两个字说得又轻又缓,像羽毛搔过心尖。

李明月还没回过神,就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从眉眼一路滑到唇瓣,坦然而直白,那眼神热得像要烧穿人,让她莫名觉得,这叫杨枭的男人怕是真不怕死。

正当她攥紧剑鞘想再寻机会反击时,他却突然低笑出声,手一松便退开了几步。

杨枭随手抓起岸边的外袍披上,衣料扫过湿漉漉的发梢,留下几滴水珠。

“后会有期,李明月。”

他扬了扬眉,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往密林里走,背影挺拔如松,很快就消失在树影斑驳处。

李明月立在原地,手还维持着握剑的姿势,耳尖却不知何时泛起了热。

她望着那片密林,

“杨枭”,

她记住了。

杨枭的身影刚穿出密林,周身那股与李明月周旋时的紧绷便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畅快。

他抬手扯了扯半湿的衣襟,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一眼就瞥见了树荫下立着的几个黑衣人。

他随手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子,像扔石子似的抛了过去。

为首的密探稳稳接住,入手的分量让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却依旧垂首待命,动作利落得不带半点多余。

北境的密探从不是靠赏赐驱动,但少主这般明显的好心情,倒让他们松了口气——看来这次的消息没出岔子。

北境最拿得出手的两样,一是能踏破城墙的铁骑,二就是这些能钻透地缝的密探。

就像这次,连南境长公主那处隐秘到只有贴身侍女知晓的山间浴池,都被他们精准寻到了踪迹。

“做得不错。”

杨枭理了理外袍,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赞许,

“继续跟着,别让她发现。”

“是。”

密探们齐声应下,身形一晃便隐入了更深的树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枭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触过她腰线的地方,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李明月,

一定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