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旁的巷子窄得像道裂开的缝,月光被两侧高墙裁成细窄的一缕,斜斜铺在青石板上,将萧彻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几乎要攀到墙顶的瓦当。
他带着两名侍卫巡夜,腰间佩刀悬着的仍是那枚用了多年的素色剑穗,针脚都磨得发毛。
而那日李明月在擂台上扔给他的青蓝丝绦,此刻正躺在书房最深处的紫檀锦盒里,垫着软绒,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萧将军留步。”
清冷的声音裹着夜露自身后飘来,萧彻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转身时动作都有些发僵。
巷口的阴影里,李明月正斜倚着墙,月白的宫装裙摆在风里轻轻晃,显然已等了许久。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悄无声息地退到巷口外,把这片逼仄的天地彻底留给两人。
萧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
“公主深夜在此,于礼不妥。”
“我看这巷子又窄又深,”
她却像没听见似的,迈步朝他走来,绣着缠枝纹的鞋尖碾过地上的月光,
“最适合堵人。”
她正好停在他身前,巷子本就容不下两人并肩,这一来,距离瞬间拉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的夜露。
萧彻甚至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冷梅香,清冽得像雪后初晴的风,搅得他呼吸都乱了半拍。
“那剑穗,”
她抬眼望他,眼底盛着碎月,
“不喜欢?”
萧彻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近惊得后退半步,后背“咚”地撞上了冰凉的宫墙。
砖石的寒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却压不住胸口狂跳的心脏,像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他分不清这剧烈的心跳是乍惊,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能硬着头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
“公主赏赐,自然珍贵,臣不敢随意佩戴。”
“哦?”
她挑了挑眉,忽然从广袖中摸出个东西,青蓝色的丝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竟是支一模一样的剑穗。
“那我多赏你一个,这个,换上。”
“公主这……”
萧彻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接,指尖都快碰到丝绦了,却被她轻巧地避开。
“将军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
她微微仰起脸,目光亮得惊人,像淬了星光的刃,直直射过来,堵得他连退的余地都没有。
巷子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呼一吸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黏稠。
萧彻的视线落在她微扬的唇上,那抹唇色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柔和,他慌忙移开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珍珠耳坠上,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臣……谢公主。”
他以为她该满意了,该让开了,谁知手腕突然被她攥住。
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松,下一秒,后背的宫墙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沉沉的压迫感,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李明月的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的墙面上,形成一个完整的圈,将他困在其中。
她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下颌,带着点戏谑的温度,烫得他皮肤发麻。
她就这么盯着他看,看了许久许久。
久到萧彻的耳尖红透,连脖子都染上一层薄霞,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自己——窘迫、慌乱,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语气一本正经得像是在讨论军务:
“这么说,将军是喜欢了?”
萧彻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落回她唇上,只一瞬,便慌忙移开,落在她撑在墙上的那只手上,指尖因为用力,泛着淡淡的白。
他几乎是用气音应了一声:
“嗯。”
“嗯”字刚落,她却猛地收了手,转身就走。
动作干脆得像从未靠近过,裙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尽头。
只留萧彻一个人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长街。
手里还捏着那支新的剑穗,青蓝色的丝绦在月光下轻轻晃啊晃,晃得他心尖都跟着发颤。
远处传来侍卫刻意压低的轻咳声,他才猛地回神,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指尖触到的温度,烫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将那支剑穗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一点点冰凉透过布料渗进来。
或许……这次真该换上了。
他望着巷子尽头空荡荡的方向,站了许久,直到胸口的心跳渐渐平稳,才转身,脚步有些发飘地往外走。
腰间的旧剑穗轻轻晃动,却像是突然变得碍眼起来。
萧彻推开府门时,廊下的灯笼正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暖黄的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
他脱下沾着夜露的朝服,指尖触到怀时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摸出那支青蓝剑穗,丝绦上的流苏还带着点微凉的潮气。
书房里还亮着灯,桌上端端正正摆着盏莲花花灯,是苏婉清傍晚送来的。
绢纸糊的花瓣上点着细碎金粉,烛火从里面透出来,映得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他还记得她放下灯时的样子,鬓边别着支素银簪,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梨涡,轻声说
“将军巡夜辛苦,点盏灯暖些”。
那温婉的模样,此刻闭着眼都能在眼前描出来。
可抬手抚上心口时,那里却沉甸甸地压着另一个身影。
是李明月倚在巷口的样子,月白裙摆在风里晃;
是她逼近时眼底的亮,像把淬了火的剑;
是她攥住他手腕时的微凉指尖,还有最后转身时干脆利落的背影。
萧彻将剑穗放在花灯旁,青蓝的丝绦衬着莲花灯的暖黄,竟有些刺眼。
他想起苏婉清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上次府里宴饮,侍女不小心打翻了她亲手炖的汤,她也只是红着眼眶说
“不妨事”。
若是让她瞧见自己佩上这剑穗……她大约也只会垂着头,轻声问一句
“是公主赏的吗”,
可那眼眶,定会悄悄红起来,像含着未掉的雨珠。
就像那日在擂台边,李明月把剑穗随手扔进他怀里时,周围起哄的声音里,他余光瞥见苏婉清站在人群后,手里攥着的帕子都皱了。
萧彻拿起那支剑穗,青蓝色的丝线在指尖滑过,带着点说不清的凉意。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过窗棂,他望着桌上那盏莲花灯,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他眉峰间染上几分难决。